闲话《赤壁》

因电视台录播而看了新编京剧《赤壁》。它原不以“新编”自名，但与人们耳熟能详的《群英会》等并无继承关系，现在是第三个本子了。前两个本子是大同小异，今本则是小同大异。

新编而与旧有者大不同，未必就好，当然也未必就坏。具体问题要作具体分析。《赤壁》在剧情上的变异颇多。最为重要的是曹操下江南所为何来，该剧多次提到他要夺小乔。铜雀台建成，剧中人曹操自言江南多美女，接着就诵“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二乔”在《铜雀台赋》中本作“二桥”，台之两座桥罢了，与东吴大乔小乔无干，戏里却被指为曹操自定之句。诚然，唐代诗人杜牧《赤壁》绝句亦说：“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桥。”这近乎诗人诳语，何足为信。《赤壁》戏里，东吴臣子在孙权面前说周瑜郁闷而病，为的是曹操欲夺小乔，似乎真是那么一回事了。改“桥”为“乔”字，京剧《激权激瑜》（所演之事在《群英会》前）取演义故事，写诸葛亮用来激怒周瑜，今之剧却移借到别人身上了，“坐实”曹操兴兵东南为取二乔，岂不冤乎？

改动最明显的是，传统剧里周瑜既思取得诸葛之助，又时时算计他，诸葛应对自如；今之《赤壁》，消融了他们的斗智，凸现了他们的同心抗曹，减弱了戏剧冲突的复杂性。“借箭”一场尤其说明问题，在戏里诸葛与周郎共同设谋，前者在舟中饮酒指挥船只进退，后者对坐抚琴。借抚琴诱使对方作出错误判断，前人编演的《空城计》里已经有过了，并不新鲜；但借箭时易鲁肃为周瑜，鲁大夫原不知起雾，周都督如此配合孔明，事先不会不知夜雾将至，这样，后来诸葛装神弄鬼借东风，就无所信托了。曹操到了冬至日也知道会转东风，有过预知雾天的经历（即使是受知于孔明）的周瑜何以反而一无所知？只有相信草船借箭如得神助，才会不疑借风亦得神力（老戏所演可作这样理解。）《赤壁》剧中仍有丁奉、徐盛奉令俟东风一起就去杀诸葛，但前面少了周瑜多次设计害贤，最后的追杀不免缺乏层层推进，令人感到铺垫不足。再就是剧中屡言孙刘联盟，却不见刘氏举动，倒像智力投资。

舞台上借助现代科技手段炫人耳目，也未必可取。仍以《赤壁》借箭一场为例，右下角是船的内景，一人弹琴，一人唱念，俱皆始终对坐，局处一隅，左上角设定为曹氏水营，也是局处一角（所占空间甚至小于一条草船）。灯光转换中或给人看右下角，或让人看左上角，舞台两个角演一场戏；戏曲讲究舞台面平衡，这两个角尽管一隐一现，却始终在那两处压着台，实处实、空处空，舞台面没有变化，谈不到平衡，简直是作茧自缚。

已经成熟了的戏曲演出，要改编或重新编演实在很难。炒冷饭自然不甘心（那称不上新编之类），但调碎几个蛋做一盘蛋炒饭，颜色固然好看了，却也未必可口呢。

（摘自 《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