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英在改革中腾飞——表演艺术家访问札记
刘文化
虽说是做了些年戏剧工作,但庸庸碌碌建树甚微,因此给自己约法三章:一不写文章;二不庸谈发言;更不到处去辅导讲课乱放炮,做那些“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傻事,不过许久以来却有一个与此相悖的想法,没有就张宝英这位勤奋开拓的艺术家写点什么,似乎总有点渎职之疚。
终于在党的十三大刚刚开过之后,我带着为改革开放而鼓舞的亢奋心情,和对于所谓“戏剧危机”、“不景气”的困惑,访问了张宝英同志。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同宝英不算很熟,但也并不陌生。对她的勤勤恳恳埋头实干,我是早有所知的。平时也不时地听到许多好心的议论:“宝英也太老实了,不会到那些该去的地方走动走动,要不肯定比现在强多了。”当我们谈话中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很自然地笑笑:“我总是想着怎样提高自己,怎样才能满足观众的要求,还没有顾上考虑这个问题。”这使我想到中原人民有一句世代相传的俗话:“不问收获,只看耕耘”。也使我想起了她的老师崔兰田,原来还在她大病未愈手脚非常不便的时候,她就不顾一切地去到了戏校,艰难地给学员们比戏传艺了。就这样逐渐锻炼恢复了健康。兰田谦虚地解释:“我不能就这样把艺术生命断送了呀,更何况那班演员就要毕业了,得让孩子们出去有拿得出手的戏呀。”有其师必有其徒,崔兰田、张宝英都是把生命和心血倾注到事业上去的艺术家,真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幼年,张宝英初学戏时,虽然中州大地已解放,但封建主义思想仍然统治人们的头脑。张家是个大族,多数人出来干涉说:“唱戏的不能入老坟。”但母亲理解自己的女儿,出来抗争:“俺家缺吃少穿你们怎么不来管管,如今孩子自己找生路你们倒不愿意了!俺学戏学定了,学不好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回来。”临走,母亲送她四、五里路,鼓励她好好学,干出个样子来。宝英就是带着这样的烙印踏上艺术之路的。她埋头苦学,团里每月给五元零花钱,她送回去养家糊口;母亲给她做的鞋,她省下来给缺鞋的演员穿。崔兰田喜爱上了她的志气和人品。
艺术家的素质,不仅仅在于端正的外形和声腔、表演才能,更重要的还在于美好的心灵和崇高的品德。也正是在这个支点上,构筑了崔兰田和张宝英师徒之间的默契。
青出于蓝
在崔兰田这位有造诣的艺术家指导下,张宝英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老师的唱腔及表演艺术,琢磨每一个戏中的每一个角色,自己分担的角色她学熟,不是的角色也都用心地把它学好。由她塑造的白莲花、白素贞、穆桂英、韩英、银环等等艺术形象,很快展示出了她的才华,获得观众的赞许。崔兰田为了更好地培养宝英,把她由学员班调到大班来与自己配戏。为使宝英得到更多的锻炼,兰田总是一点一滴的先把戏教给宝英,再由她去教会其他学员。
也许是由衷的谦虚吧,在同张宝英的交谈中,她更多地是介绍她的老师如何。这却使我深切地感到,“青”是如何“出于蓝的”。本来1959年兰田就选定了培养宝英这个徒弟,但除爱之愈深责之愈严外,却从未做公开宣扬。1959年春季赴北京演出,兰田在演《陈三两爬堂》之前,特意让宝英饰胡凤莲,加演《游龟山·投衙》,折服了长安大戏院的观众。舆论界盛赞崔派艺术后继有人,兰田倒没有宣称这就是她的学生。而宝英呢,深明老师的用意,更加勤奋好学,严格要求自己,接连在舞台上塑造了李慧娘、周凤莲、陈三两、秦香莲、李双双、刘三姐等等各个时代身份不同性格迥异的艺术形象。1962年崔兰田再次带领安阳市豫剧团进京,张宝英除主演《香囊记》、《三哭殿》之外,并饰演陈妙善与乃师合演《桃花庵》,获得首都观众和文艺界的赞誉。1965年张宝英作为河南省代表团中豫剧优秀青年演员,在《打牌坊》剧组担任主要角色,赴广州参加中南现代戏会演,获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1979年香港金马影业公司与河南省演出公司合拍电影艺术片《包青天》,宝英饰演秦香莲。这是崔兰田得心应手的看家戏,她在高兴自己的学生能够接替这一角色之余,并担任艺术顾问,悉心帮助宝英拍好该片。《包青天》发行后声誉大振,“河南的秦香莲”在国内外取得深远的影响。常香玉同志还热情地祝贺她“在国内外为豫剧增添了光彩”。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1980年安阳市豫剧团再度赴京参加调演时,崔兰田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正式把张宝英介绍给记者说:“这就是我的学生。”张宝英为此十分激动,这意味着她已取得了老师满意的成就,成为名副其实的崔派艺术的传人。
继承与创新
兰田没有门户之见,她经常告诫宝英:“你跟我学不要追求象我,要超过我。”还送宝英到西北戏曲研究院,向以表演闻名的秦腔艺术家马兰鱼学习她的拿手戏《游西湖》,还让她跟以表演细腻著称的艺术家陈素真,学习她的拿手剧目《宇宙锋》。通过这些学习,不仅丰富了崔派上演剧目,而且更重要的是张宝英通过对李慧娘、赵艳容这些艺术形象的塑造,开阔了视野,开拓了自己的艺术天地。
人们往往以为崔派艺术是一个善演悲剧流派,崔兰田和张宝英是长于塑造悲剧人物的演员,这种理解是不太全面的。事实上宝英自幼全面锻炼,是颇有武功基础的,青衣、花旦、刀马等行当都演。特别是近年来,也把开掘生活揭示人物心灵奥秘,塑造新的艺术形象,提高保留剧目的艺术质量,作为自己不懈的追求。拿《桃花庵》来说,这是她和老师合演的看家戏。在这个戏中,开始她演苏太太,以后演陈妙善,老师演窦氏,配合默契,丝丝入扣。再后她又演窦氏,自己的学生演陈妙善。其中每一个人物宝英都体验入微,表演得惟妙惟肖,抬手投足、频笑顾盼之间,都有一种牵动观众的魅力。然而宝英并不就此满足止步,而是进一步深入探求。后来琢磨“搜庵”一场窦氏与妙善这段戏:
窦氏:哎呀呀,你看尊师去世,撇你一人在此庵内,叫你多受孤凄了啊!
陈妙善:哎!也是我命该如此。
窦氏:哼哼,好一个命该如此!
原来这段戏是用韵白处理,窦氏盛气凌人,具有旁敲侧击的意味,既不符合窦氏此时的处境心态,也不适合下面紧接着要同陈妙善结拜干姊妹的情节。于是宝英进一步研究了窦氏虽然富有,但丈夫出走多年,和陈妙善同样身受孤凄,值得同情的基调,重新处理了这段戏,把“哎呀呀……”改为“唉……”随着一声发自内心的慨叹,接着用由衷的同情和生活化的语言,说出这段台词。这就充分揭示了两个不幸的女性、两颗心碰撞在一起时,同病相怜的自然流露。比之前者的浅薄生硬,则赋予了更多的内涵。
张宝英十分注重继承、保留崔派唱腔的特色,但也一直在潜心研究对它的改革发展。就在是动乱的年代,她还在探索、寻求新的发声方法。驳乱反正以后,她更有了条件去研究新的科学的发声方法。她专程去求教省戏校的声乐专家于立芳老师,帮她找准发声位置和用气的方法。整整比过去提高了半个音,使自己的唱腔比过去更淳厚耐听。如《秦香莲后传》“哭庙”中的唱段:“进韩庙我心中浪起千层”开始是捏着嗓子唱的,总觉得不舒展,戏味出不来,以后就把嗓子放开,恰当用气,结果唱得酣畅淋漓,昂扬奔放,深深地激动了观众。
在谈到唱腔的继承和改革问题时,宝英特别介绍了戏曲音乐专家王基笑同志对她的帮助。根据宝英的嗓子条件和剧情需要设计唱腔,不受任何拘束限制,又在适当的茬口融进崔派唱腔的特色,既加强了戏剧效果,又具有鲜明的崔派韵味,使她的演唱艺术获得有效的发展。
张宝英的表演艺术凝重洒脱,不温不火,在落落大方中不失其深沉的激情。她在《卖苗郎》中饰演的柳迎春,因苗郎被卖,在公公逼问、责打之下,满腔悲愤似江河溃堤,一段回肠荡气字字血泪的倾诉,才使得火冒三丈的公公疚愧得连连给儿媳打拱作揖,甚至情不自禁地两腿一弯跪了下去。同样地,当柳迎春搀扶公公逃难途中,紧急关头,柳迎春毅然地背起公公,奋力逃去。两处都博得了满场喝彩。“老公公背儿媳妇过河,出力不讨好”,是几千年封建礼教留下来的观念。这里反其道而用之,果然两石相击迸发了耀眼的火花。诚然,杨兰春同志的导演,有意识地利用了人们的逆反心理,是个很高明的绝招。但是也体现了张宝英在全新的戏剧观念支配下,高度地生发了自己的艺术功力。
在改革中腾飞
1985年随着改革和机构调整,原来的剧团一分为二,组建和领导安阳市豫剧团的担子,很自然在落在了张宝英的肩上。
“头三脚难踢”,剧团刚建立时,只有两面破锣,连音都没有,其它服装、布幕也都残缺不全,破旧不堪。张宝英为这个剧团的前途发愁,为全团七、八十人的命运担忧。想到这几十个人,张宝英想到了办法,就靠人来解决困难,她首先组织大家恢复节目,尽快地演出。条件再差也要演,一面演出收入,一面改善演出条件。业务人员素质高低不一,她又紧抓这一环,通过排戏、练功进行全面培养,甚至手把手一点一滴去教。从业务上、生活上关心帮助他们,尽可能给学生让台、扶持,在观众中树立学生的声誉。很快地张宝英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良师益友。宝英经常给学生带孩子,让她们安心化妆、演戏,学生也经常对孩子们说:“去,找姥姥去。”谁有什么问题,都很自然地去找宝英商量,甚至连恋爱、婚姻问题,也去找老师拿主意。宝英不怕困难、不辞劳苦的为学生解决指标、户口问题,甚至当“红娘”给学生介绍朋友。就是曾经一度离开她出去的人,愿意再回来,宝英也照样热情欢迎关怀,丝毫也不歧视。张宝英对团里的行政干部团结依赖,遇事主动商量,发挥每个人的积极性。并放手从本单位培养发展党员,提拔干部,开始建团的几个月,她开几天会,大家都离不开她。以后她有意识地适当离开些天,撒手让大家独立演戏,自主工作。现在她离开十天半月也不妨事,一切照常有秩序的进行。
如今她们已经陆续排出十五个剧目,其中大部分是崔派的名剧,转换一次台口,可以一天三场连续演下去不重戏,所以她们到处都受到观众和剧场的热情欢迎。八五年剧团演出三百多场,收入14万元,八六年演出384场,收入16万元,八七年又有所增长。三年来团里陆续更新了服装,添置了灯光设施,已经全套焕然一新。市里还照顾他们,拨款修建了排练厅。为了安排好职工生活,有足够力量发展提高艺术事业,宝英还同大家商量,投资两万元,把经常不用的排练厅装修一新,并亲自到公安局去审批办营业执照,安排不能随团演出的人员,开办了“小天鹅舞厅”,既满足了群众文化娱乐需要,又扩大了剧团的经济收入。
观众拥戴的艺术家
事业兴旺发展了,张宝英一刻也没有忘记,戏剧艺术是为观众服务的,她领导的剧团越受观众欢迎,她越注意尊重、联系观众。一次在开封演出后,张宝英卸完妆走出剧场,一位小姑娘,送给她一只精致的银手镯。原来这位小姑娘非常热爱戏剧艺术,也曾学过戏,后因故终止。看了张宝英的演出,她既钦佩又感动,执意把自己的一对手镯送给宝英一只,自己保存一只,表示自己的心意。宝英说:“至今我还珍贵地保存着这件纪念品,因为它寄托着戏剧艺术爱好者和千万观众对自己的期望。它可以时时提醒自己、鞭策自己。”去年张宝英带剧团去北京演出,收到了一位观众的来信,说过去请求过崔兰田的帮助,这次虽然崔兰田没有来,但他知道张宝英是她的学生,请求再帮助他一次,宝英记起了这么回事,交代按老师的办法处理,又给他寄了两张票。这位观众是位工程师,看完戏和爱人一起找到后台,恭恭敬敬送给宝英一只镶嵌得非常精致的纪念金币,以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许许多多这样的故事,鼓励着张宝英,时刻把人民的期望挂在心上,发展戏剧艺术,去为他们做出奉献。
为了适应观众的审美习惯和要求,张宝英演戏是根据不同的场合和观众的不同层次具体考虑对待的。艺术界、知识界等审美层次较高的观众,喜欢沉静下来仔细地品味。演出就要细腻,唱腔也要抑扬有致,婉转深沉。如果是劳动人民群众较多的场合,或接近农村的台口,往往场内不安静,同时这些观众习惯欣赏大腔大调,较为夸张的演出,他们的说法是“看你卖劲不卖劲”。因此演唱就要适当地放开,以便有助于他们听清看清。宝英说:“这在理论上或许不甚恰当,但是戏是演给观众看的,必须考虑观众的要求。”
1987年5月,张宝英应邀去北京演出时,带去的《秦香莲后传》、《卖苗郎》、《英姬夫人》和《桃花庵》等节目,反映了张宝英表演艺术的造诣,也体现了作为一个表演艺术家的思想内涵。特别是由中国戏剧协会建议举行了“张宝英折子戏专场演出”,创豫剧演员在北京专场演出的先例,取得了圆满的成功。首都艺术界评价张宝英“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造出了与时代相协调的新的戏曲表演程式”,称赞安阳市豫剧团是“真干、正干、走正路的剧团”,是“振兴戏曲的一支扛大旗的剧团”。
还用笔者再说什么呢?在零零碎碎记述了一些访问所得之后,还是让我们再看张宝英在十三大之后的新的腾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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