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夏季，我在劳动剧场看了北京京剧团马、谭、裘三位团长联合主演的新编戏《官渡之战》。那是一出取材于《三国演义》的戏，讲的是公元200年曹操与袁绍之间一次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初中历史课本上都记述了这个事件，可见是比较重要的史事。这戏只看过那么一次，连电视台播放音配像，我都没赶上看，记忆不清了。所以不可能像《赵氏孤儿》那样介绍重点场次、描述演员的唱念作舞。但《三国演义》这书还是看过的，马饰许攸、谭饰袁绍、裘饰曹操还是记得的。
有一场曹操还扎了靠，在别的戏里还真没看见过。当时不知何故，文艺界掀起了一股为曹操翻案之风，话剧《蔡文姬》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个表现。京剧《官渡之战》也循此风，想打破传统京剧中那个大白脸奸雄的形象，编者既想表现曹操的军事才能，又想表现他虚怀若谷、选贤任能的用人策略，并以袁绍的好谋无断、不会用人、军事上过于自信，战争方略屡屡失误作为曹操的反衬。而谋士许攸则有些事故，见自己不被袁绍信任，就投曹去了。（他助曹得胜，狂傲以极，终被许褚所杀）这是个格调不高的政客。观众看惯了马、谭二位演的那么多忠臣义士，正面人物。现在看许攸、袁绍这两个角色，与马谭二位创造的众多人物相距甚远，这就难以得到观众的共鸣。而京剧观众群眼里的曹操就是侯、郝、袁、景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在剧场里人们欣赏的是表演艺术，极少有人会去考证历史。看了这么一个正面的曹操，总觉得和以前舞台上的曹操距离太远。您想想，三位主要演员，观众接受起来都有困难，那这戏能演长远了么？而且这剧本铺的面儿太大，头绪纷繁，占的人挺多，却缺少戏剧性的细节刻划，至使人物立不起来。（比如《锁麟囊》大器与麟儿各有一次提到“绿马”，这个细节给薛湘灵提供了多少内心独白，又给观众多少联想啊！）。有位老先生说，《取南郡》头绪太多，看起来太累，传承有困难，有点和这《官渡之战》类似，我有同感。总之这戏排起来没少费力气，可演的次数不多，就不见于舞台了。
1961年又在工人俱乐部看了马、裘二位的《海瑞罢官》。李多奎、李毓芳、周和桐、郭元祥等参加助演。这出戏后来被大批特批，以至成为“文革”的序幕，连高中历史课本也提到了。我不想从这方面来谈此剧，而把它也列入“立不住”的一出戏。文革后的许多资料里都对这出戏备加赞扬，可是实际上只在1979年由赵世璞、刘建元演过几场，其后很少有人再演。演唱会上偶有人唱个小段，不能让人得窥全豹。一出戏立得住立不住，只能从它是否经常有人演观众是否爱看来衡量。按说《海瑞罢官》戏剧冲突挺强，文学性也很浓，演员又棒，怎会传承不开呢？我想，编剧吴晗先生是位学者、明史专家，但编起京剧剧本来，可不一定那么顺手。翁偶虹、范钧宏先生都长于编剧，是个中的行家里手，对京剧舞台上的坑（儿）坎(儿)麻、杂（儿）[这四个字常听圈里的人提起，我理解是高低深浅的意思，也不知这么写对不对？望方家指教]胸有成竹。而吴教授讲起课来，可以不看稿儿（59年我听过 他《论曹操》的报告）；编起戏来，您就看看怹的依据就行了。《海瑞罢官》一剧据京剧文化词典454页介绍，是根据《明史海瑞传》及《徐阶传》、李贽《海瑞传》、谭迁《枣林杂俎》编写的，这些书咱们大概很少有人看过。换句话说，这戏编得太正了，太历史教科书化了，思想性挺强。但作为一台戏，则缺少动人的、好看的情节。吴晗先生为此却家破人亡，太冤了。
与此类似的还有59年北京、中国两团合演的《赤壁之战》，编剧下了功夫，文学性也很强，阵容更不用说，可连马先生自己都说，咱们还是回去唱《群英会·借东风》吧。为什么呢？鲁肃被重新塑造，贴近历史了，可是“戏”没了，词儿太文，又显得有点空，这都不符合京剧通俗化大众化的特点。现在《空中剧院》经常搞强强联合，为什么没人提倡联合一出《赤壁之战》呢？这是有道理的。想知到此剧的，看看音配像得了，您听听，那么多角儿，剧场录音，气氛一点儿也不热烈。这回的“漫忆”近乎谈剧本了，而且面对的都是名家，抖胆了。
写到这儿，正要上网，忽见网上庆国庆名家版《群·借·华》的预告，这大概是目前能排出来的最佳阵容了。尤其是于、张二位极少同台演一出戏，（可惜不同场，其实，马谭可以同场，于、张为什么就不能呢？）是很难能的。我想这次演出一定能叫坐儿。
本贴由老田于2009年9月01日06:41:02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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