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一个很旧的日记本,其中1968年9月7日写着“夜宿安徽贵池南湖”。当时北京正乱,母亲要我到南方走走,“认识一下祖国。”

我住在南湖旁边一个竹子搭建的旅馆中。傍晚忽然听到楼下人声鼎沸。从窗户望去,见一个女性投水自杀,很多人围着她丈夫直嚷嚷。有个妇女凑近那男子:“你老婆都有四个月身孕啦!你还……还不快去买棺木?”男子转身离去。转瞬拖了一口薄皮棺材回来。这时,又一个妇女冲出人群,对男子破口大骂,说他薄情,愤怒中并用石块把棺材打烂,并将之推进湖里。这妇人嘴中不断骂声,群众不断给她喝彩。我不太能听懂他们的安徽土话,但也觉得心中舒畅了一些。这时一位男性老汉居中劝解,那妇人依旧不依不饶,骂声不断……

这时我在竹子宾馆的二楼窗前,心中忽然响起了河北梆子的旋律。奇怪,我正经学过的是京剧,河北梆子在北京虽有一个剧团,可我从没看过。但离开北京到了安徽,却让我不由自主想起它来。此际,我不再往小日记本上写旧体诗,也不去写京剧唱词。独有那河北梆子高亢与激越最最适合此情此景,于是我马上内心吟出了前边三句:

列位都应抱不平,

咱为妇道更伤心。

两膀哪来千钧力——

唱段最短也要有四句,我下边怎么接?忽然意识到这个“人辰”辙不响亮,让最后这句不容易唱响。正在着急的一刹那,忽然想起河北梆子有一种补救办法,会在句尾加上“哎嗨哎嗨嗨”的拖腔。不管使的什么韵脚,有了这个拖腔,也一定能赢得观众的掌声!这样一想,我的第四句也奔涌而出:

不恨薄棺恨薄情!

这句的文词的确不错。其中的“薄”是仄声字,分别搁置七字句之“三”与“五”的位置上,让这句的平仄符合古诗规律。记得晚唐杜牧就有过这样一个挺解气的句子。但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事后反复想过:为什么忽然想起并使用河北梆子?其实,我很小就持有“大京剧主义”的,但又赶上了能看各种最佳地方戏的时代。在北京,每逢最佳地方戏进京,在《人民日报》负责戏曲报道的母亲总忘不了带我去看他们的演出。李桂云的戏我是见过的,肚子里多一些这些东西,遇到出新时也就不会从“体制外”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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