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些年岁较小的京剧观众,希望和愿意知道有关过去江南艺术名家们的一切。我认为这首先要从已故表演艺术大师周信芳先生谈起。由于他别具一格的艺术表演,多少年来一直为江南广大观众所喜爱,公认他是影响面最广、唱腔最普及、群众基础最深的艺术家。就以我说,小时就听说"南麒北马"(周早年艺名"麒麟童"),我就纳闷儿,总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样。那时周先生并不经常到北方。我还是学戏的学生时代去天津实习公演,遇上他也在天津演出才看了几次。而且为了看他,每次都是偷着从窗户跳楼,豁出去违反校规要挨打的(戏校规定,有演出的学生不得外出)。限于我当时对京剧的理解水平,只感觉他和北方京剧演出的风格不同,具体的又说不出来,然而他又确实演的是京戏。我成年以后去江南演出的机会多了,看周先生的戏就很容易了。记得我第一次到上海后,挨次浏览了当时所有的京剧舞台。我发现他们之间有一个很奇怪、也是共同的观象,即不管什么戏,只要是生行,不分文武、不分主次,哪怕是只有一句台词的家院、中军,一开口就是麒派。类似这种情形在北方的舞台上是没有的。到朋友家作客,主人叫"小弟弟唱只京戏把爷叔听听",小弟弟不加思索开口就是"我主爷起义在芒砀,拔剑斩蛇天下扬……" "再唱一只!"小弟弟先用麟派的念白韵味儿说:"我与将军一见如故,"接下来张口唱:"是三生有幸,天降下……"。走在不太宽的僻静马路上,不是这家小铺里传出带有江南方音哼着"那一日打从大街进……"就是正在摊上烫衣服的师傅口里哼着"大骂严嵩是奸佞……"。尽管他们唱的腔调很不规则,可都是清一色的麒派。那时候在北方黄昏一过,大街小巷虽说也经常有些哼京戏走黑路壮胆量的人。如"闪开了!嘚!马来呀!""孤王酒醉桃花宫……"和"学天书玄妙法易如反掌……"一类各种流派脍炙人口的唱念。然而,像上海一样都学同一派别,都哼同一流派的情况却是没有。很清楚,如果不是他那易于理解,感染力强的艺术表现,决不会有这种广大的普及面。
周先生早年嗓子不好,可他为了用自己不好的嗓子,不只要把偏重唱功老生戏演下来,而且还要让自己的表演歌唱水平不低于嗓子好的任何一个优秀生行演员,就不得不下大功夫,刻苦钻研,针对个人弱点创造一套自己嗓音既能适应胜任又必须符合京剧规律的腔调唱法。相应的还要配合上一套同一风格的表演动作。经过他在舞台上不断的实践和改进,很快地受到观众们的欢迎和批准。而且从此还为江南一些嗓子不太好的文武生行演员们开创了一条顺应条件的唱念道路。更奇怪的是连一些嗓子本来很好的演员也逐渐放弃了自己的唱念方法而改学麒派。最后连有些演小生的表演动作都向麒派靠拢了。就这样,你也麒派我也麒派,使初到江南不常看京戏的人,乍一看戏简直莫名其妙。为此上海观众送了周先生一个"老牌"美称,意思是告诉大家,他(指周先生)才是真正"麒派"的创始人哪!
解放初期我和周先生有较长时期在一起,有时候演出还同台同场。对他的表演艺术和性格的了解又进了一步。我发现他和我的老师马连良先生在舞台表演方面有明显不同的地方。例如:他所穿戴服装用具并不考究,有时甚至使用年久哪怕快要破了的服装他都不同意做新的。他穿的蟒袍、官衣和开氅背后两边的"边摆"总是任凭往下拖拉着而从不系紧。凡此种种在他的身上竟然丝毫不影响他适度而干净的动作,与真实合情的艺术表演,相反地倒成了他独有的特色。因此内行们都说他是"褦襶边式"。京剧舞台上多少年来只有他把这两个对立的形容词统一和谐而完美地体现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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