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香玉最后的日子

——访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编导别航程

李红艳

2004年6月1日，孩童摇曳的日子，永远镌刻下了“常香玉”这个名字——9岁学戏，10岁登台，13岁主演六部《西厢》，名满开封；原习豫西调，后在演出中逐渐融豫东、祥符各调于一炉，广征博采，大胆创新，开豫剧唱腔改革之先河……
一代“豫剧皇后”，一生传奇，一世执著……
6月2日晚，常香玉的“艺术人生”在《艺术人生》栏目中回放。常香玉深情款款品人生、神采奕奕论艺术、含情脉脉忆爱人……影像纪录中的经典再次绽放，而常香玉身着的那一抹桃红也成为人们心头永远的眷顾与牵念。
作为整档节目的编导，面前坐着的别航程，语调显得有些低沉：“不知为什么，从做完那期节目开始，常老就成为我们大家比较牵挂的一个人。”从前期策划、运作，到后期录制、剪辑、制作，在这一系列过程中，别航程与常香玉接触的次数较多，他用两个平实的形容词勾勒了自己感触到的常香玉——坚强、温暖。
在2002年底的时候，《艺术人生》就想为常香玉做一期节目，无奈那个时候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于是，栏目组一直等待着合适的机会。直到2003年6月初，常香玉去郑州参加完“香玉杯”的颁奖活动，回到了北京。虽然身体依旧欠佳，但她还是与栏目组许下了约定。
第一次去住所拜访常香玉，就让栏目组人员吃了一惊。本以为开门迎接的应该是她的女儿，结果居然是常香玉本人。回忆那次见面的情景，别航程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近一个小时的谈话过程中，常老端坐在沙发边儿上，将腰杆儿挺得笔直，自始至终没有将背靠在沙发上，这让我们几乎看不出来她是一位病人。”
到现场录制节目的时候，常香玉身体并没有好转，上舞台的时候都是由人搀扶着的。但一到了台上，她就精气神儿十足地向现场观众打招呼，犹如一位邻家老大妈一样亲切随和，一下子就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整个节目现场似乎变成了拉家常的田间地头，大家一起“听老奶奶讲那过去的事情”。节目整整录制了4个小时，别航程说：“让这样一位老人坐四个小时，实在于心不忍，大家都觉得有点儿对不住老人家。可常老坚持不休息，她说‘咱休息了，观众咋办啊？’常老表现出来的坚强和真诚很让人感动。”
别航程还有一个比较深的感触就是，常香玉人缘非常好，非常重感情。她在给栏目组的“心愿单”上，写着很多个名字，她的愿望就是再次见到他们。经过多方联系，栏目组找到了其中几位，并把他们请到了节目现场（6月2日播出的为重新剪辑版，其中剪掉了这一部分）。有一位叫唐素华，她的女儿与常香玉的二女儿是工友。“文革”的时候，常香玉遭受迫害，无法照顾孩子，唐素华视她的二女儿为自己的孩子，常香玉一直心存感激，但她们已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当《艺术人生》帮她完成这个愿望时，常香玉喜极而泣、激动不已……常香玉之感恩、念旧表露无遗，而内心的朴素情感亦是可亲可敬的。
《艺术人生》从开播到现在，已经讲述了很多位艺术家的艺术人生。不同人生追逐不同艺术，而不同艺术又印证不同人生。那么，常香玉呢？别航程坦言：“平时做节目的时候，有时会在潜意识里产生一种‘逆反’心理，会觉得很多人是在刻意夸大自己的成就，抬高自己。比如对常老经常说的那四个字‘戏比天大’，可能会下意识地觉得里面有虚夸和标榜的成分。但节目做下来之后发现，这四个字确确实实是她的心声，她就是那样一个视戏为一切的人。”
言至此，不能不提及常香玉一生的遗憾。除了对丈夫和孩子照顾不够、难掩愧疚之外，她告诉栏目组，她还有一个最大的遗憾就是，她的后代没人能完整地把她的常派唱腔继承下来。当初常香玉比较看好三女儿常如玉，希望她能传承技艺。可是常如玉竟远走美国，而且一去就是十几年。从此，常香玉和女儿的关系僵持下来，倔强的常香玉甚至连女儿的电话也不接听。
为了解开母女之间的心结，栏目组联系到常如玉。别航程说，当时她流泪讲述了很多一直闷在心底的话，表达了对母亲愧疚而又怨恨的情感。作为母亲，常香玉也是第一次听到女儿的心里话，泪洒衣襟。如此，在栏目组的协调下，母女俩进行了敞开心扉的沟通，感情罅隙逐渐在弥合。于是，观众们在屏幕上看到了女儿依偎母亲肩头的瞬间……常如玉现在每天都在听母亲的唱腔录音。在经历了年少意气和叛逆之后，她慢慢理解了母亲，也理解了母亲的艺术——“妈妈从9岁开始做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她的生命。”
就在一个多月前，《艺术人生》主持人朱军借“心连心”在郑州演出之机，特地去医院探望了常香玉。由于病痛的折磨，躺在病床上的她已经很痛苦了，但依旧让身边的人把她扶起来，坐靠在床上，还特意整理了一下头发。别航程说，“联想第一次上门拜访时的情景，我觉得常老总是非常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和精神面貌，不愿别人看到自己因病痛而显脆弱的一面，她真的很坚强。”
回忆当初与常香玉接触的很多细节，别航程说：“我总是感受到一种温暖。”做完这期节目之后，他们曾想请常香玉参加本年度的岁末盘点特别节目《温暖2003》，可常香玉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婉拒了。于是他们相约在《温暖2004》……
“我最想说的就是，把身体养好，再出来给你们唱戏”，人虽离去音容犹在。81岁的生命终结在质朴厚重、坚毅昂扬的唱腔里，却宛而延续在人们不尽的感念与怀想之中。
视戏如命，用一生诠释着“戏比天大”。于常香玉而言，豫剧成为一种渗透至每一个细胞的精神律动。一生名望与成就，皆因豫剧而起；一切爱与忧愁，盖为豫剧而生。
香玉已殒，弦歌长韵。

（摘自 《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