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婺剧界有许多著名演员大家都很熟悉,他们那优美动听的唱腔大家也耳熟能详。但是,人们大概不太知道,这些优美的唱腔是谁设计的,是谁把古老的婺剧音乐改编得更加符合戏剧人物性格,更加符合现代审美要求。当我们演唱这些作品时,他们已骑鹤西去。在此,让我们共同来追忆三位已故婺剧作曲家:诸葛智生、楼敦传和诸葛智屏先生。
诸葛智生于1932年出生在一个传统知识分子家庭,系诸葛亮第50代孙。1955年进入浙江婺剧团从事音乐工作直至去世。他性格沉稳、内敛,为人诚挚、谦逊。平时话语不多,但兴趣广泛,除音乐外,书法、诗词、种花等都非常爱好。下乡演出时,他每天凌晨三四点钟就会起来练习书法,常一个人到附近山上挖兰花,偶然也写首古体诗聊以自慰。因此,在他身上,除了艺术气质外,还有一股文人气。走在街上,人们常以为他是一位中学老师。

诸葛智生
楼敦传比诸葛智生略小几岁,也是1955年开始从事婺剧音乐工作。他热情开朗,头脑智睿。上世纪50年代即开始音乐创作,屡有歌曲等作品在刊物上发表。他个子高大,但头和身子的比例有点不协调,同行们有时戏称他是小头音乐家,更有甚者称他为“集成电脑”。这些叫法并无恶意,只是说他头虽小而脑子敏捷罢了。
诸葛智屏是诸葛智生的堂弟。由于从小二胡拉得好,1960年,13岁的他被一家中央文艺团体看中,行将报到之际,被浙江婺剧团截留下来。从此,一把胡琴一支笔伴随了他一生。他性格爽朗,略有不羁,为人讲义气。在音乐方面才气十足,是块天生搞音乐的料。
我与他们相识是在1970年。那时我刚进浙江婺剧团当学员,什么也不懂,看着他们在白纸上把1234变成曲谱,又把曲谱变成美妙的音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时,是八个样板戏独断时期。记得我刚进团时剧团在排练《红灯记》,创作人员在搞《智取威虎山》的前期创作。音乐创作室在排演场旁边的一个不足6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面仅有两桌两椅,夏天连个电风扇都没有,但是楼敦传和诸葛智生却整天闷在这斗室内,不顾汗流浃背,满怀激情地边谱边唱,击桌而歌:“党给我智慧给我胆,千难万险只等闲……”这一幕深深地映入我的脑海中,至今难忘。听乐队其他同志说,楼敦传善于谱曲,诸葛智生善于填词,两人合作是最佳的黄金搭档。
诸葛智屏大我10岁,在乐队里拉主胡,是乐队的主心骨。听说他进团后第二年就开始拉主胡了。1962年浙江婺剧团首次进京演出时,许多戏的主胡是他拉的。难以想象,一个15岁的少年能够在中央领导面前独当一面地完成主胡演奏,使我由衷地钦佩。由于乐队里我们俩的年龄比较接近,平时,他更像大哥哥一样地照顾我。我跟团第一次去杭州演出,还是他带我去岳庙、花港、灵隐等地游玩。他有全团唯一的一架海鸥牌折叠照相机,我那时的许多照片都是他给我拍的,一直保存至今。
1978年,诸葛智生与楼敦传的音乐创作经过多年的实践,已进入黄金时期。他们运用自己深厚的音乐功底,努力地去认识婺剧音乐的结构特点,牢牢把握传统唱腔的精华与糟粕的辩证关系,对传统唱腔进行谨慎地取舍、合理地使用,使唱腔更符合戏剧情节和人物性格。在唱腔中增添和使用了许多新的音乐语汇,使婺剧音乐更富有时代感。通过他们辛勤的劳动和孜孜不倦地探索,把婺剧音乐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他们俩,奠定了新时期婺剧音乐的主基调。
诸葛智屏此时也逐渐从演奏延伸到音乐创作领域,他更多的是搞配器(将单声部的主旋律编配成多声部的立体音乐)工作。由于他年纪轻,接受新事物较快,又有多年的乐队实践经验,因此搞出来的配器新颖、合理,乐队好奏又好听。他常运用乐器对比、音色对比等手法,使之点、线结合,粗、细结合,浓、淡结合,让人耳目一新。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也加入到他们的创作队伍中。常常是诸葛智生、楼敦传写旋律,诸葛智屏和我搞配器,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创作小组。那时剧团演出频繁,排的新戏也多,所以我们音乐创作也很忙。除了完成正常的创作任务外,有一次,上海唱片厂和我们联系,打算出一盘婺剧音乐精品磁带,这对我们搞音乐的绝对是一件大好事。于是,说干就干,几个人辛苦了近两个月,终于拿出了15首由婺剧曲牌改编的器乐总谱。磁带出版后,在全国以及东南亚地区发行,受到广泛好评,大家一致认为这盘磁带代表了婺剧音乐发展的一个新高峰。那时,晚上“开夜车”根本没有加班工资,也不会想到去要夜餐费。虽然很累很辛苦,但感觉很快乐。

楼敦传
创作之余,楼敦传总是很忙,各县剧团常邀请他去帮助作曲。诸葛智生相对稳定,一个人坐在创作室里整理资料,练习书法,中途会拉上一段小提琴。晚上如有空,会到乐队里参加演出。他坐在乐队的最后面,拉着中胡,眼睛微闭,似睁非睁,手中的弓也是似拉非拉,好像要睡着的样子。看他这副模样,我心里会想:“老朽也!”但是,一件事情让我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那天不知什么原因,由他拉小胡琴(婺剧徽戏的主奏乐器),声音一出,我惊愕了,甚至可以说是震撼了,那音色,那情感,那弓法,那技巧,细腻处如潺潺流水、西施浣纱;粗放时如满弓射日、关公舞刀。与演员的唱腔也是配合得如胶似漆,似白云绕峰,古藤缠树。特别是那胡琴中透出的文人气质,将他率真的风范、高修养的文化和学问,展现得一览无遗。
诸葛智屏的胡琴也是婺剧界一绝,技巧娴熟,声情并茂。另外,不得不提的是他对婺剧板胡的改革,将原本竹制的板胡改成红木制作。这一改,既保留了婺剧传统板胡特有的粗犷厚实的音色,又去掉了毛竹呕哑啁哳之声,更加纯净悦耳,使婺剧的主奏乐器一下子从草台档次上升到舞台的高度。现在,红木板胡已得到广泛使用,被众多婺剧演奏家和听众所接受。
1985年,因为金、衢分市,我调到衢州工作,从此与他们接触很少。但心里依然会经常想念他们,探听他们的情况。据说他们后来又出了很多新作品,获了许多奖。
诸葛智生退休后主攻书法,在书法上又取得了很高成就。我想,他能够在书法上达到如此境界,一定与他的音乐造诣有关,因为艺术都是相通的。1994年冬,为完成省“五个一工程”推荐剧目的创作任务,团里不得不请他再次出山。此时,他已身患绝症,依然高兴地接受了邀请,夜以继日地工作,出色地完成任务。翌年,癌症已到了晚期,待送到杭州医院时,医生已无力回天了。听说他临终时非常安详,静如秋水。我想象中,他临终的形象一定就像当年坐在乐队的后面拉中胡那样,神情安逸,心却沉醉在优美的婺剧音乐之中。
楼敦传退休后与没退休时一样忙,还是整天作曲写文章。婺剧音乐已融入他的血液里,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由于过分劳累,他患上了鼻咽癌,眼睛被摘去一只,整个面部完全变了形,但仍然乐此不疲。2006年11月,浙江婺剧团庆祝建团50周年时,他获得了婺剧艺术贡献奖荣誉称号。站在领奖台上,他头戴墨镜和长舌帽,想尽量遮掩住已经变了形的脸庞,却遮掩不住他那满足的笑容和内心的喜悦,挺拔的身躯,丝毫看不出是位病入膏肓的患者。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三个月以后,他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诸葛智屏
诸葛智屏在临将退休前知道自己患上了直肠癌后,笑对病魔,继续坚持参加演出。在建团50周年庆典会上,我见他非常消瘦,问其原因,他还乐观地告诉我说已做了直肠切除手术,恢复良好。谈及音乐时,还流露出想在小胡琴演奏方面出本专著的意思。三个月后,有人告诉我说诸葛智屏逝世的消息时,我惊呆了,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作曲家、演奏家,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他去世时,退休还不到一个星期。
三位作曲家的相继去世,是婺剧界无法估量的损失。
三位作曲家都是我的前辈、师长,我从小跟他们在一起,在他们平日的言谈举止、一颦一笑中,学到了许多为人处世之道。诸葛智生宽厚待人,淡泊名利,勤奋好学;楼敦传热忱大方,作风雷厉;诸葛智屏凡事充满激情,富有凝聚力。他们三人共同的特点是具有强烈的事业心,善于改革创新,几十年如一日地在艺坛中勤奋耕耘。他们一生中为大小百余部戏曲谱曲,每一部都追求新意和强调艺术作品的鲜明个性。
在他们三位有限的生命里,我感受到了一种精神,一种勤奋、改革、创新、拼搏、有为的精神。而这种精神,不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所倡导的吗?正因为有这样一种精神,我们的一个剧种、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时代,才能兴旺发达,勇往直前。
“楼空人西音犹在,谱纸化作彩蝶飞。”斯者已逝,留给我们的是丰富的音乐作品和不朽的精神。愿三位婺剧作曲家的灵魂在他们的作品中永生。
安息吧!诸葛智生、楼敦传、诸葛智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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