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人吼秦腔,始于何年何月,村中老一辈的人也说不出个究竟来,不过令人惊奇的是,秦腔没有在时代的流行色中黯然,反而如水滴在宣纸上般,在那一方黄土地上氤氲开来。

唱秦腔,那不只是演员的事。泾渭两岸、秦岭南北,只要有秦人,也便有秦腔。唱得虽不如演员般大气,却也有板有眼。地里干活累了,坐到垄上,抽口旱烟,用唾沫润润嗓子,于是,那童叟皆谙的秦腔便远远传了开去。山这边有了声音,山那边也就有了回音。那清亮却又不乏雄浑的声音便回旋在山间,缭缭绕绕的,置身其中,困乏眨眼间就没了影。周末,城里人工作之余有了喘息的机会,一大早便赶集似的涌到公园里、城墙下,拢堆儿在简陋的乐器伴奏下唱起秦腔来,唱者荡气回肠,听者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爆出阵阵喝彩声。由于是自娱自乐自己组织,俗称“自乐班”。“自乐班”却不止自己乐,也渲染着他人,成了城中的一道风景。

逢年过节,喜欢热闹的村子都要请戏剧团唱戏。戏种,自然是秦腔。唱戏前几天,村中人就忙活开了。媳妇去请别村的爹妈,跑生意的遍邀好友。霎时,村里如沸腾了般,到处是人声,到处是欢乐。人多,便有了生意,小商小贩也觑准机会从四里八乡赶来了,叫卖声从巷口一直窜到巷尾。更有消息灵通的妇女走东家串西家,传递着将要上演的曲目,山雨欲来风满楼。终于挨到唱戏的日子了。戏分两场,白天一场,晚上一场。妇女们起了个大早,将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油亮油亮的,对着镜子直到满意为止,穿上压箱底的新衣服,呼朋唤友相携而去。行动不便的老人便由孝顺的儿女们用架子车推着,车里垫有厚厚的褥子,生怕硌着老人;腿上还盖着软软的被子,天还冷。戏还未上演,台下便早已挤挤挨挨的候满了人。十里八村的人也都闻讯赶来了,认识的打个招呼,递支烟,友情在个中传递着。来迟的,找不到先一拨来的人的影儿,便扯开喉咙一通喊,应了便满面喜色,划开人群挤进去;未应便悻悻然退下来,独自找个去处。最惹眼的要数那些漂亮的大姑娘,穿得花花绿绿,在乡亲们羡慕的目光中,昂着头颅挺着胸脯,旁边小青年看着她们指指点点,这个是哪村的,那个是谁的女儿,叫啥名字,一时间,大方的姑娘们也不好意思起来,涨红了脸,低下头去,逃开那目光的缚绕。

陡然,一通铃响,场上顿时间静了下来。幕开了条小缝,首先是村领导发言,之后,在气势磅礴的锣鼓声中幕幔大开,演员上场。台上《三娘教子》,台下父母训儿,三娘如泣如诉的语调明证着“可怜天下父母心”。《探窑》中王宝钏对父母的一番话道出了女子们忠贞不渝的爱情。《断桥》让人对许仙的软弱和无情义愤填膺,而对白蛇的遭遇报以深深的同情。《张良卖布》的诙谐幽默又使人忍俊不禁。一台戏唱完台下人泪干。

晚上的热闹不输于白天。夜幕还没下来,场内已是灯火通明。羊肉串摊、油糕摊都抢占有利地势。白天来的依旧来,多了的是那些正谈恋爱的青年男女,一包瓜子、一小袋葡萄干都让他们嚼得津津有味。台上幕还未开,戏却已上演了,时不时有些淘气的小孩从台侧爬上去,到台上模仿演员们的动作一番手舞足蹈,捋胡子、摆袍子、翻跟头,惹来台下阵阵笑声,在笑声中,小孩便飞遁去了。“戏开了”,循着一声喊,台上“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的喝声便借着夜色随着旷野远远近近传了开去。渐渐,台下的观众开始分流,一对对小青年飞入了黑暗,他们空出的位子立时被后面踮着脚尖观戏的人补了上来。小恋人们要么蹲在墙角窃窃私语,要么靠在树后小声聊天。

看秦腔热闹,趣事也有。河西的王老汉夜里去看戏肚子急,就顺着场边的垄爬了下去,旁边黑漆漆的,中间空出一片好像是平地,于是就坦然跳了下去,没料到竟是个掘了土的大坑,两米多深,加之王老汉扭了脚,爬不上去,只好在下面大吼,上面咚咚锵锵,谁听得见他喊,老汉一直呆到第二天才被放羊的小孩发现,告诉村里人给拉了上来,回家后躺了一个多月,看秦腔的兴致却依旧不减。

“秦人秦韵秦之声,秦腔一吼谁与应”。“唱戏吼起来”是陕西十大怪之一。陕西民风古朴,关中人干活出大力,吃饭用大碗,唱起戏来自然也用大嗓门。秦腔唱腔慷慨激昂,苍凉悲壮,要用真嗓音演唱,一般不用假声,保持了原始、豪放、粗犷的特点。对于秦人,秦腔是他们大苦中的大乐,同西凤酒一样不可或缺。他们通过戏曲读懂社会,了解历史,感受真情,学会做人。也许这就是秦腔在西北大地上传唱不衰的真正原因……

(作者系《质检内参》编辑部编辑) 《中国国门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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