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吼秦腔者青筋暴露满脸油汗,振聋发聩的大嗓门把嘴巴张到极致之际,一直疑心其被虐待过而来发泄的。并担心其嘴角的安全问题。若是外国或南方的聋子的话,怕得满心害怕撒开脚丫拼命飞逃,难保不会疑心唱者想呲牙瞪眼咬人哩。暗想幼儿听听委婉越剧还成,可能最不适合直面秦腔。

秦腔给年轻人印象不是很深刻。1980年夏我率队在西安红庙坡仓库参与民兵训练,早晨在院落的水龙头下刷牙时,有一伙女民兵嘻嘻哈哈你推我我推你,咬耳朵不知道说些啥私房话。其中一位圆润白胖的咳嗽一声,忽然冒出一句秦腔:叫一声相公小哥哥。那时我不知所措,则厉声训斥几句转身离去。并心知那是《三滴血》著名唱段。她们非常扫兴。当然回首往事常会反躬自省,当年我错了,哪能人五人六的,我何妨接唱一句,然后相约当晚往没人的树林草窝里钻?但3年后清除精神污染,团中央都倡导批判邓丽君,那年月人们认定拍摄美女都是庸俗化,传统秦腔里生活化的唱段谁敢唱。

40余年前我常被父母抱去易俗社看戏。除看武生口吐火焰、翻筋斗、吹胡子瞪眼和提袍甩袖亮靴底外,我仅对那缀满绒毬珠子的凤冠、七星额子、花团锦簇的团花箭衣和大铠略感兴趣。凡边鼓一敲胡琴一响,无论是滴血认亲的白鼻子糊涂县官还是《火焰驹》里黑脸厚道马贩子,再扯破喉咙喊唱,也不影响我瞌睡,尤其是台上那些一板三眼拖腔拖调的哼唱,颇像催眠曲。冬天时,我曾注意过舞台两侧伴奏的乐手,因为他们的形象特逗人。他们都剃光头,戴黑瓜皮帽,鼻子上支着圆片铜架的石头老花镜,裸身穿黑粗布棉袄,袖子明晃晃的是擦汗擦鼻涕的缘故,不穿罩衣,大裹裆的黑粗布棉裤,裤脚用四指宽的带子扎紧,蹬一双家做的灯芯绒圆口棉窝窝,后脖子上斜插着黄铜玛瑙嘴的旱烟锅,有的鼻子尖上缀一滴清鼻,一个个聚精会神摇头晃脑,击钹敲边鼓、敲锣打梆子、吹笛吹唢呐、拨月琴三弦,拉板胡京胡二胡,全身心地沉浸在戏文里。而在彩排的间隙,他们就呼呼喝喝,自嘲地唱自编的乱弹:

我从小唱秦腔名扬四海,

上台来不小心把嘴咧歪,

台下的观众们无法忍耐,

砖头块瓦渣蛋全撇上来。

冬日阳光温暖的下午,我和乱拍30多名网友走出大慈恩寺公园来到相邻的秦腔大观园。很远就听到胡琴锣鼓声和悲凉的吼秦腔。我一直觉得秦腔大致都是挣命吼出来的,不吼不足以畅快。当年骡马市水车巷三意社一位叫碎碎的童星名角,因用力不匀吼破了嗓子,只能一辈子在剧团打杂。1974年我们上山下乡后,大队广播室没日没夜地放33转的粗纹黑胶木唱片,全部是秦腔,也全部是移植的革命样板戏,李玉和、李奶奶、杨子荣之类。以至于我们耳濡目染,也跟着唱得烂熟。当然私下偷偷篡改唱段,把一些反派角色的唱段弄得很生活化:贼鸠山要密电就是莫向,铁梅我把密电藏在裤裆。

多年后与亲友相聚,蓦上心来忽然大吼几声,被亲友们连声夸奖,说很厉害,跟鬼哭狼嚎有一拼。现在好了,谁想唱啥都成,随便唱。按如今这些状况,这表现,在上世纪60年代-70年代时怕都得被揪斗挨打挨骂、判刑或判死刑,至少关进学习班斗私批修。

秦腔大观园有些雕塑、皮影。猜测里面有范紫东先生。在秦腔大观园有很多休闲的游人。牵狗的美女、耄耋老者、游戏的儿童。最引人瞩目的是大群观众围着一伙敲敲打打唱秦腔者。应该感谢若不是他们,这项无形文化遗产,西安的秦腔艺术怕难以传承下去。难怪有的老人穿笔挺中山服满脸严肃在旁听。不过我拍摄时有老头喊我让一下,意思不要妨碍他们。其实我默默拍摄并没妨碍他们,就说拍个场景马上走,你是管事的吧?他点头称是,说你拍完赶紧走。我胡乱拍了两张就走了。但心下不悦,感觉这场所是大家公共场所,只要遵守公德不损坏财物,不管是谁应无权干涉他人行为,更不可以叫别人赶紧走。难道欺我老卖年糕?再说我在小东门外、建国门外拍摄场唱秦腔的群体都大受欢迎,他们能主动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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