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秦腔剧作家范紫东

　 范凝绩生于乾县灵源乡西营寨村一个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范紫东5岁识字，九岁读古诗，八九岁读经史，已能写出明通的诗文。9岁那年五月，冰雹大如鸡蛋，他戏成五绝一首；“夏日结冰凌，空中下鸡蛋。天公本难测，人说妖精遣。”语意清新，不失童真，逗人喜爱。15岁时，五言诗已能焕然成章，每习诗作文，不拘一格，标新立异，虽遭同学讥笑、父亲责斥，仍不屑措意时文。17岁时，学识大增，每有创作，时标新义，不蹈恒蹊，得到父亲的喜欢，认为大器。从此，父亲对他的功课不再严加督责、限制，他因得浏览家中藏书。当时风气闭塞，学生们除八股文外，对于经史杂集，多不常见，范紫东博览群书，文益宏肆，所作律赋及古近体诗，乡校传颂，一时有“才子”之称。

光绪二十二年(1896)春，陕西关中时疫流行，他全家染上时疫，父亲最重，卧床不起，竟于4月10日逝世。父逝之后，家道中衰，范紫东年19岁，便于贫困中辍学务农。他悉心农事，各种棘手农活，都能得心应手。范紫东在繁忙的体力劳动中，求知上进之心不已，曾受业于范青黎先生门下，勤学不辍。冬季农闲，每每夜分就寝，黎明复起，勤苦研读，习以为常。有诗自咏冬季苦学：“笔冻坚疑折，炉灰冷尚持，寒威愈凛冽，诗骨倍清奇。”他不仅研读经史，且对数学有特殊的爱好。当时读书人多看重功名，轻视数学，他苦于无人指导，曾感慨地说：“读书人不务实学，即此一事，且不如商人，何居四民之首乎?古之学校，六艺并重，今不知礼乐，可谓不文；不能射御，可谓不武；若再不通数学，斯真混账矣。”时村中有歪嘴木匠，常为乡里算地，先生便拜其为师并自己在街上买得数学启蒙四册，学习珠算、笔算，自行揣摩，颇有心得。

光绪二十三年(1897)，变法维新思潮兴起，西方新书译侉国内，他因贫穷无力购买，常从友人处借阅，对国际政治和自然科学广泛涉猎。因而接受了民主思想的影响，认为“八股不废，则中国不兴”。常抨击时弊，宣传革新。

光绪二十八年(1902)，陕西连年大早，饿殍载道，尸横遍野，全陕冻饿而死者200余万。大灾之后，范紫东为生计所迫，以年修仅九串钱就馆于富豪之家，居馆授徒，得麦养母，边教边学，毫不懈怠。清政维新，陕西创办三原宏道高等学堂，仪器、图书较为完备；教师也大多思想进步。其时，陕西学政使来到乾州，集中乾州、彬州七屑县秀才通试。范紫东时年25岁，以通考第一名的最佳成绩选入三原宏道高等学堂。他的考试论文以特优不胫而走，争相传抄。当时，他作联自嘲云：“七屑一名士，全年九串钱。”入学后，他抛却仕途，力攻科学，不仅通研代数，还学会了微分、积分等高等数学。

光绪三十年(1904)，范紫东迫于家计，就馆于兴平县西王村杨屏轩之家塾。年薪五十金，遂得还清家中债务。第二年九月，学生杨书云、杨梯云兄弟考入宏道高等学堂。他也辞馆入堂，继续深造。

光绪三十二年(1906)，升允总督陕甘，有人向清廷建议：中国京城距海太近，急宜迁都。升允便于官课时命题为：“我国自金、元、明以来，建都燕京，已数百载。近闻有谓京城近海，主张迁都之说，究竟燕京建都有何利弊，应否迁徙?诸生稽古有年而不乏真知灼见，其各陈谠论，毋稍隐讳，以定国是策。”范紫东援古论今，以洋洋千余言痛陈迁都之非，结语说，“汉唐以前，我国之外患在西北，故京师在长安，即雄踞西北也。元明以后，我国之外患在东北，故京师在北平，亦扈东北也。都城一迁，则夺我之气，示人以弱，恐我退一步，人将进一步矣。呜呼！周不捐弃丰镐，则犬戎何能深入内地；宋若死守汴梁，则女真何至长趋中原?世或有献迁都之议者，吾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也。”主考在卷上批道：“洞悉时势，深明大局，非关心国事者何能道出只字！”取列超等第一名，便将文中精髓的文句，具折上奏朝廷，以平迁都之议。

光绪三十二年(1906)，范紫东以最优等第一名毕业于宏道学堂。随即在西安府中学任博物、理化教员，兼任健本小学校‘国文教员，致力教学，深得学生敬服。

清朝末年，帝国主义瓜分中国，中国已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内忧外患纷至沓来，范紫东痛心疾首，立志改革，以救危亡。宣统二年(1910)，经陕西民主革命先驱焦于静、井勿幕介绍加入同盟会，为关中区负责人之一。入盟后，即回乾县，任县办高等小学校长，密与盟员吴希真等积极活动，联络同志，组织力量，进行武装革命的准备工作。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范紫东毅然弃教从戎，参加革命军，与本县赵时安先生奉命权知州事。先生兼任西路招讨使署参谋。当时西路招讨使张云山，正与清巡抚升允在乾州对峙，他一面管理州事，一面参与军务，与升允相持四月之久。

清帝退位后，范先生解职回省，去西安健本学校执教。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封建统治，但两千余年来封建思想的余毒仍根深蒂固。当时流行的戏剧，多为迷信荒诞之作，有些猥亵淫秽之词，实在不堪一顾。范紫东于教学之余，致力元明杂剧的研究，有志于戏剧改革。为“改良社会，移风易俗，1912年与志同道合的谊友李桐轩、孙仁玉创办秦腔剧易俗社，开始从事剧本创作。 ”

民国4年(1915)，袁世凯公然窃国，恢复帝制，改民国号为洪宪元年。陕西民党密谋讨袁，范紫东托名投考“知事“；陕赴京，在那里参加丁反对陕西省督军陆建章的斗争，写了控告这个袁世凯在陕西的代理人的罪行材料。他在北京流落了将；近一年，目睹了袁世凯称帝的种种罪行，十分气愤，岁暮返陕，随即参加陕西反袁斗争。其时，吴希真于乾县五峰山树讨袁之帜，范紫东为之奋笔疾书讨袁檄文，同时，他编写了大型秦腔剧《玉镜台》，借古讽今，抒发了他的忧国情怀。

民国6年(1917)，范紫东被任命为武功县知事，虽有关汤之流雅，却少理政之善才，不期一载，便弃职重回西安健本学校。

范紫东致力教育，旨在发展民智，将健本小学发展为中学。1926年，河南军阀刘振华，围困西安达8个月之久。他为健奉师生及家人老小不致饿死，债台高筑，健本学校被迫关门。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一气之下，范紫东精神失常，几乎丧命。病愈之后，便安贫守志，以著书立说自慰了。为了启蒙民众，进行反帝反封建的斗争，范紫东在易俗社担任了编辑主任、评议长等职，致力于戏剧创作事业。在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国，民族矛盾日益尖锐，国难当头时，范紫东坚决地站在反侵略斗争的一边，写出大量剧作，深刻揭露历史上投降卖国者的罪行，热情颂扬民族英雄。

1916年编写了表彰民族气节的折子戏《苏武牧羊》，1927年又以明代史可法抗清事迹为题材，编写了大型秦腔剧《三知己》前后本。30年代初，日本帝国主义加紧对华侵略，国民党反动派采取不抵抗政策，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极大愤慨，范紫东便于1930年写丁反映我国人民和越南人民抗法战争，歌颂人民英雄刘永福的抗战精神，捕斥不平等的《天津条约》的大型剧作《宫锦袍》；

1931年写出了反映八国联军入侵，痛斥《辛丑条约》的秦腔剧《颐和园》；1933年又写出了反映鸦片战争，歌颂林则徐和中国人民抗英斗争，痛斥《南京条约》的《关中书院》。当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经过六年浴血奋战，日本帝国主义受到严重挫伤的时候，为了进一步激励民众的爱国精神，争取抗战彻底胜利，范紫东于1943年以明代民族英雄戚继光驱逐日寇为题材写了大型历史剧《鸳鸯阵》前后本。

1949年，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范紫东便于5月18日从兰州飞回西安，5月30日西安解放，适逢解放盛典，范紫东喜出望外。他虽年逾古稀，却青春焕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积极参加各项政治改革，在抗美援朝运动中，他编写现代戏《志愿军人》，且以七旬高龄，粉墨登场，参加义卖，为抗美援朝筹款，捐献飞机大炮。

建国后，范紫东历任西北文联及西安文联委员、西安市流行剧目修审委员会委员。从事戏剧改革工作，孜孜不倦。其时，范紫东年迈多病，又被选为陕西省及西安市人民代表，常常带病参加会议，关心国家大事，积极提出有关地方兴革的建议。

1952年被西安市人民政府聘任为西安市文史研究馆馆长，领导全体馆员抢救、整理祖国文化遗产，推动研究工作。他不辞辛苦，曾对西安市郊名胜古迹作了系统的调查研究，编成《西安市城郊胜迹志略》稿本。1954年春，他以76岁高龄又进行古陵墓调查工作，为编纂陵墓志作准备。他自感垂暮之年，为时不多，便加紧工作，亲赴临潼秦始皇陵、华清池、灞桥等地勘查，自握尺度，事必躬亲，缜密细致，一丝不苟。调查结束仅半月，范紫东先生便抱病不起，于1954年3月31日在西安逝世，享年76岁。

生平创作

他于1902年考入陕西省三原宏道高等学堂，以优等第一名毕业。1910年后在西安府中学任教，并任健本学校校长兼教员，同年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被选为陕西省第一届议会议员。1912年，与李桐轩、孙仁玉等发起创办易俗社，先后任编辑主任、评议长等职。在40年的时间里，他共创作了题材广泛、思想进步、主题深刻、人物鲜明的大小68个剧本，《春闺考试》《金莲痛史》《软玉屏》《三滴血》《八字案》《战袍缘》《大学衍义》《翰墨缘》《女儿经》《玉镜台》《苏武牧羊》《三知己》《光复汉业》《鸳鸯阵》《盗虎符》《伉俪会师》《秦襄公》《晋文公》《李广射虎》等是其中的代表作。

范紫东爱好广泛，饱学多才，他除了在戏曲创作上有突出的成就外，还在语言、金石、历史、地理等研究领域有不少建树，著有《关西方言钩沉》《乐学通论》《关西周秦石刻摹本》《地球运转之研究》《乾县县志》《永寿县志》等著述。新中国成立后，任西安文史研究馆馆长。1954年考察秦始皇陵时患病，不久病故。

一出好戏往往就能代表一个剧种，《三滴血》就是这么一出可以代表秦腔的好戏，是秦腔的王牌戏。这出好戏的创作者范紫东先生是一位著名的秦腔剧作家，作为易俗社的创始人之一，从 1912 年西安易俗社成立开始，历经四十余年，撰写了《三滴血》《颐和园》《新华梦》等大、小型剧本 68 个。其中大多数以鲜明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启蒙思想和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大胆地反映生活，针砭时弊，在我国由旧民主主义革命转变的历史时期，在秦腔舞台上发挥了积极作用，取得了“移风易俗”的社会效果。由于剧目内容新颖，也大大促进了舞台艺术的改革，发展了秦腔艺术，使得范紫东先生成为秦腔界最有声望、最有影响的剧作家之一。虽然范紫东先生已过世五十余年，但如《三滴血》《翰墨缘》等剧目，直到现在仍传唱三秦大地，《三滴血》更是被拍成了电影，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爱。而今范紫东先生已故去多年，我们只能从他两个儿子范文豹和范文驹的印象和回忆中去追寻范紫东先生生活和戏剧创作中那些久远的故事。范紫东先生为人赋性旷达，诙谐多趣，不慕名利，与世无争，一生过着平淡生活，处之若素。专心学习，手不释卷．嗜酒能诗，以诗酒自遣。工书善画，志趣广泛。专心写作，不知倦怠。

范紫东先生在戏剧创作上的卓越贡献已被载入中国戏剧史，被戏剧界誉为“当代的关汉卿”“东方的莎士比亚”。可以说范紫东是我国近代文学史上一位伟大的文化名人。

1912年7月1日，农历壬子年五月十七日：陕西易俗社成立

陕西同盟会会员李桐轩、孙仁玉以及王伯明、范紫东、高培之等160多名热心戏曲改良的社会各界知名人士在西安创建了我国第一个集戏曲教育和演出为一体的新型艺术团体——陕西易俗社。该社以“辅助社会教育，启迪民智，移风易俗”为宗旨，按照资产阶级民主制度制定章程，建立领导机构。主要领导成员由社员民主选举，并规定任期。设立评议部、编辑部、学校部、训练部，招收少年学员，先学初小、高小课程，后上“文史进修班”，达标者发给毕业证。在此基础上学习六年戏曲专业，合格者发给戏曲专科学校毕业证书，从事戏曲演出。易俗社将文化教育、戏曲训练、演出实践结合起来，培养了大批戏曲人才，创作和演出了许多优秀剧目，对戏曲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对戏曲改良起到了示范作用。

1954年3月31日逝世的范紫东先生，早已走进历史，成为了一位历史人物。但作为在秦腔乃至中国戏剧发展史上有着巨大影响和贡献的剧作家，范紫东并不曾被淹没、被遗忘，依旧是一个显赫的存在。

回眸范紫东先生，在为他的博大和辉煌惊异的同时，我们也获得诸多有益的启示。

首先，作品是作家的立身之本。也就是说，作家必须有作品，尤其是必须有好作品。这一点，按说是常态、是常识，无须强调，但由于现行体制中，那些名曰“作家协会”、“戏剧家协会”的机构，曾经“养”过并且还正在“养”着一些不出好作品、甚或很少出作品的所谓“作家”、“剧作家”，所以，联系范紫东先生的艺术实践，强调这一点，就是完全必要的。

作为易俗社的创始人之一，从1912年西安易俗社成立开始，在长达40余年的岁月里，范紫东先生一共撰写了《三滴血》《颐和园》《新华梦》等大、小型剧本68个。其中大多数以鲜明的民主革命启蒙思想和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大胆地反映生活，针砭时弊。在中国社会经历巨大变革的历史时期，这些作品通过秦腔舞台，发挥了“高台教化”的积极作用，取得了“移风易俗”的社会效果。在陕西、在中国的西北地区，如今不知道范紫东的可能大有人在，但相比之下，知道《三滴血》的，绝对也是大有人在。作家因作品的永生而得以永生，范紫东先生的艺术实践，又一次证明了人类文学艺术发展史上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至于说到什么样的作品才是好作品，唯一的裁判应该是历史、应该是读者（或观众）。当代的文学界和戏剧界有一种十分诡异的现象，这就是好作品如凤毛麟角，但所谓的“大奖”却层出不穷。获得了“大奖”的作品果真都是好作品吗？当代著名文化人（同时也是高水平的小说家）冯骥才的看法颇有见地。冯先生说：“别把茅盾文学奖看得太重。曹雪芹、鲁迅、托尔斯泰谁给他们发过奖？但他们仍旧是享誉世界的文豪，他们的作品依然能够流传几代长盛不衰。我看一部文学作品，只有流传下去的才是真正的经典，是否得上茅盾文学奖，真的无所谓。”

在文学以及戏剧作品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淡出老百姓视野，或多或少地被边缘化的大背景下，一切这个领域里的评奖活动，哪怕“炒”得再热，也只能是“圈内人”的自娱自乐，或者是官方为了展示“政绩”和规范文艺创作而实施的一种政府行为。它也许是必要的，却绝非是对文学或戏剧作品品格认定的关键。与之相反，近如范紫东的《三滴血》，远如关汉卿的《窦娥冤》、王实甫的《西厢记》、孔尚任的《桃花扇》，则都是经过历史和观众检验的当之无愧的经典，这些作品彪炳于文学艺术的史册，才真正是无可争议的。

其次，范紫东先生的业绩还充分说明了，文化的辉煌乃至大师的出现，都需要长期的积淀，尤其需要夯实基础。一蹴而就的“文化暴发户”哪怕一时光怪陆离，但放在历史长河里来考量，也只能算是生命短暂的过眼烟云。

范紫东先生的祖父范青芝是清朝举人，父亲范德舆，字礼园，清朝岁贡生，长期在礼泉、乾县一带开设学馆，教授学生。范紫东5岁时，父亲就对他进行启蒙教育，授识方块字。7岁起，父亲亲自教他熟读《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等书。后来又陆续教读《四书》《易经》、古诗等。由于礼园公坐馆多年，知识渊博，又有一套熟练实用的教学方法，因而使范紫东获益匪浅。通过熟读经书，在童年时代，他就初步打下了识字为文的基础，并略识作诗途径。1902年，范紫东以陕西西府七县生员会考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陕西省三原宏道高等学堂，开始接触“新学”，并以第一名的优等成绩从这所学校毕业。1910年后，在西安府中学任教，同时还任健本学校校长。范先生的戏剧创作生涯始于1912年，延续数十载；同时，由于涉猎广泛，学养深厚，除了在戏曲创作上的突出成就外，范紫东先生还在语言、金石、历史、地理等研究领域卓有建树，著有《关西方言钩沉》《乐学通论》《关西周秦石刻摹本》《地球运转之研究》《乾县县志》《永寿县志》等著述。用现在流行的说法表述，范紫东先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学者型剧作家。当然，写戏和治学是文化领域里路径不同、思维方式有异的两种劳作。但大师级的剧作家必须有坚实的学问基础，而泰斗级的大学者也常常具有深厚的艺术修养。范紫东先生，就是人类历史上许许多多这样的大师中的一位。

第三，范紫东先生的经历和成就还告诉我们，一个成功的剧作大家，必须品行端正、德操高尚、心怀天下、情系万民。“脚踏实地行来稳，心不欺天到处安。”这是范先生书写的一副联语，在我看来，也是他为人、处世的准则。更值得赞叹的是，范紫东先生自青年时代起，一生顺应进步潮流，坚持不懈地为中国的进步殚精竭虑。早在1910年，他就参加了中国同盟会；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他弃教从戎，参加革命军；清帝逊位后，范先生曾当选陕西省第一届议会议员；1915年袁世凯复辟，范紫东先生则旗帜鲜明地声讨此种倒行逆施的行为，并代表陕西各界起草讨袁檄文；抗日战争期间，范紫东先生则更是以笔为“枪”，痛击日寇的侵略暴行……1954年春，在西安市文史研究馆馆长任上，为编撰陕西陵墓志，范紫东先生以76岁高龄亲赴灞桥、临潼等地勘察，不幸染病不起，可以说，范先生是以身殉职——回眸这一切，我们必须承认，足以成为后人楷模的，不独是范先生剧作成就的丰硕，更有他精神境界的崇高。

产生于农耕文明时代的戏剧（包括中国最重要的地方剧种秦腔），无法避免地带有农耕文明的明显特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夏忙，秋收冬藏……生产方式必定影响着生活乃至娱乐方式的走向。农闲时无事，人们需要有东西来填补大段时间，于是，包含有娱乐和教化双重功能的戏剧，便应运而生了，并主导着广大民众的文化消费。正是在这样一种大背景下，产生了在秦腔发展史上空前绝后的范紫东。如今，产生新的范紫东的客观环境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在创造新形态精神文明时，范先生的精神和业绩却依然是我们足以借鉴的宝库。

2008年，是范紫东先生诞辰130周年，匆匆草成上述文字，以表达作为西安市文史研究馆现任馆员的在下，对第一任馆长的仰慕和追念之情。

“文革”结束后，文化艺术全面复兴，一度让青年人陌生的秦腔古典剧目相继恢复演出，让浸泡在样板戏中的人们惊诧于秦声秦韵竟有如此醉人的艺术魅力，老人们耳熟能详的《十五贯》《铡美案》，脍炙人口的《三滴血》等剧相继出台，礼泉县剧团重排《三滴血》时，擅长书画的伯父罗通瑞受邀参与了《三滴血》一剧布景的设计与制作，巧慧的祖母还为县剧团缝制了老虎皮子，因从未做过，便仿照小孩的连衣裤“驴打滚”裁剪，据说演员穿上后，竟十分的合身，连那些专业服装师都佩服不已。三爷罗仲甫常去西安后宰门范家，并多次为范先生剃头，据他说自己还曾在易俗社的转台上跑过龙套，充当过吼娃娃，对易俗社及范先生了解颇多。听着家人如数家珍地谈及《三滴血》等剧在“文革”前、甚或解放前的演出盛况和原本面貌，我始知闻名遐迩的《三滴血》的编剧范紫东先生是我祖母范鸿轩的父亲，缘于这一血脉传承，我开始注重有关范紫东的传闻旧事的整理，在纪念范紫东逝世50周年之际，我将有关亲属对范紫东的回忆整理出来，以资纪念。

父师启蒙

范紫东父亲范德舆，字礼园，清朝岁贡生，长期在礼泉、乾县一带开设学馆，教授学生。由于环境的影响，范紫东5岁时，父亲就对他进行启蒙教育，授识方块字。礼园公当时设馆于礼泉县城隍庙之西道院，每日去西道院必经城隍庙大殿，殿内神像林立，面目狰狞，年幼的范紫东，不敢独自出入，礼园公知晓后，将习过字的废纸反贴于神像面部，才使范紫东稍释畏惧心理，得以畅行赴馆。范紫东6岁时已认会千余字。从7岁起，父亲亲自教他熟读《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等书。后来又陆续教读《四书》《易经》、古诗等。由于礼园公坐馆多年，知识渊博，又有一套熟练实用的教学方法，因而使范紫东获益匪浅，通过熟读经书，初步打下了识字为文的基础，并略识作诗途径。

范紫东9岁那年夏天，父亲邀请礼泉许多名人、文友来位于礼泉县城隍庙西道院的学馆谈诗论文，年幼的范紫东为客人执扇捧茶，立侍一旁。客主谈兴正浓，忽然风云突变，天降大雨，鸡蛋般的冰雹又纷纷坠地，座中一人因闻范紫东习文作诗，聪慧无比，有意测试一番，便对礼园公道：“久闻令郎能即兴赋诗，现就窗外雨景作诗一首如何?”父亲示意范紫东，范紫东点点头，稍一凝思，便开口吟道：“夏日结冰凌，空中下鸡卵，天公本难测，人说妖精遣。”语言俗浅而意境清新，客人闻此拍案叫绝，被礼泉名人土绅广为传诵，皆认为范紫东为可造之才，将来必成大器，数十年后，范紫东果然不孚众望，成为陕西有名的多产剧作家。

宏道求学

范紫东生于贫寒之家，又处于贫穷的西北地区，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冬日奇寒，但他自强不息，效古人“三余”读书，天冷时他把砖烧热用布包裹，放在脚下以取暖，曾有咏冬学诗曰：“笔冻坚疑折，炉灰冷尚持，寒威愈凛冽，诗骨倍清奇。”在三原县宏道高等学堂求学期间，竟连一件象样的衣服都没有，有的同学锦衣玉食，他却一袭布衣，显得十分寒酸。礼泉某富室子弟，虽愚钝近乎傻痴，却被家里送至宏道学堂沽名钓誉，家中仆人隔三差五轮流陪侍，嘘寒送衣。范紫东秉性幽默，骨子里逞强，遂生出捉弄一下纨绔子弟的戏谑游戏，一伙穷酸促狭学子串通一气，等那位呆子学友打开家里送来的包袱，近前佯做客气地问，学兄家里送来啥好东西，让大家借光借光，遂七手八脚地提袍扯袖往身上穿，抓住帽子往头上按，又胡乱地嚷嚷些今日穿明日还的大方话，不等对方搭言，便一哄而散地跑开了，没一袋烟工夫，衣物便被同窗们穿戴一空，万不得已，呆子又打发仆人回家去取。第二天，范紫东见到那衣衫单薄的富室子弟，搭讪着说，学兄好 惶！你看我这袍子咋样？猥琐的富室子弟羡慕地说，伢你这还是缎子的，可惜我没有。等下一次送来衣服，范紫东又故伎重演，混了一条绸裤穿。范紫东眼见纨绔子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己满腹经纶，却褐衣粗布，从未穿过高档衣物，总想体验一下绸缎光滑舒适的诱人感觉，便不自觉地和学兄玩起了穷开心。

先生的戏剧语言精粹，诙谐，通俗，上下衔接紧凑，流畅自然，难怪演员常说：“范三伯的戏就是好演，每唱上句就十分自然地带出了下句。”唱者喜唱，听者爱听。从演员到作家，相得益彰，交互辉映。他提携了演员，演员又帮助了他。同时因他的戏推出的演员比比皆是，代代有人。这与先生博学多识的文学功底和不断锤炼是分不开的。

1949年5月20日西安解放，过了三、四天，西北野战军彭德怀司令员、贺龙、赵寿山等领导进易俗社安民，推心置腹地谈到，新政权初建，百废待兴，易俗社应保持优良传统，好好演出。易俗社欢迎解放军入城演出的第一出戏是范紫东编的《吕四娘》，西北军政委领导亲临剧社观看，当剧中人吟道：“我是‘满腹报不平，吐气如长虹，上山擒猛虎，下海斩老龙。’”时，贺龙首长带头鼓掌，观众席上一时掌声雷动，因为该剧词对应着毛主席诗词“何时缚住苍龙”，影射老蒋败类，鼓励革命士气。

解放后范紫东又担任西安市流行剧目修审委员会委员，他时常与同行交流编戏的艺术，他说编戏有别于作文章，文章写给读书人看，故不厌高深，戏文作于不同层次的人同看，因此要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1942年，陕甘宁边区文艺战线的劲旅“关中八一剧团”在延安为配合整风运动，演出了由赵伯平修改的《三滴血》，对反对教条主义产生了积极影响。1950年易俗社演《三滴血》时，易俗社新任社长杨公愚对西安市委书记赵伯平说范紫东先生尚健在，赵伯平在拜见范紫东时说：“我在延安演《三滴血》时，作了一些改动，遗憾的是没有给你打招呼。”范紫东说：“你改的很好，好戏是改出来的。”解放前范紫东的剧本未经本人同意，不能随便改动，解放后，形势变了，范紫东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三滴血》老本中有“流寇”一词，即使历史书中这样说，也是对农民起义军的蔑视。因此范紫东积极学习党的文艺政策，领会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剔除封建糟粕，把周天佑打流寇改为打清兵而得功加官，对有问题的剧目，都及时进行了删改。

书斋待雨楼

1937年春3月，范紫东以多年积蓄在西安北大街后宰门买空地一方，修建住宅。

此宅面场5间，共两进大房，中间两对面8间厦房，上房为鞍鞯房一座，有楼3间，仿古门窗，毗邻厦房设一月亮门，院内置圆石桌，围以石鼓，布局雅致，古色古香。为一典型的书香门第四合院落。

竣工之后，正当农忙结束，天旱无雨，秋禾难以下种，以食为天的农夫不免心焦，常关心农事的范紫东深知稼穑之艰，遂将上房之3间楼房取名“待雨楼”，为民祈天以求雨。此名还寓有“读书人专心致志，静待雨来”之深意。有落成诗一首：“数十年来笑处约，今朝紫燕语温存。墙邻前代秦藩府，路连通衢后宰门。台上客来宜啜茗，楼中酒熟共开樽。名原在眼瞻龙首，不学荆公慕谢墩。”（[注释] 1、处约：约，裤裆，《晋书·阮籍传》有“独不见群虱之处约中，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裆”，比喻窘迫艰难之状。作者借此以自嘲。2、荆公：王安石，北宋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字介甫，晚号半山。杭州临川（今江西临川）人。曾封舒国公，旋改封荆，世称荆公。3、谢墩：即谢公墩，在今南京市城东隅蒋山（今钟山）之半山上，《六朝事迹》谓在报宁寺后，晋时为谢安所居之地，因有此名，宋王安石亦尝居此。）

先生一介寒儒，数十年教书育人，勤学不辍，饱经风雨沧桑，十分清苦。成为著名剧作家后，依然安贫守志，不趋炎附势，更不卖身投靠，礼贤下士，品质高洁，为后学楷模。

家中月亮门旁曾有：“机声书声、小儿哭声”之趣语。先生常与人说：“织机之声，读书之声、小儿哭声”实为幸福和睦家庭之三声。此语在他的名作《三滴血》一剧中就有生动体现，先生一生身体力行的就是“忠孝传家、诗书继世”。

二门楼内屏门两旁的明柱上，贴有一副金粉底色，墨迹粲然的篆体自嘲对联，曰：“三十年前曾学稼，六旬而后始营巢。”此联语实为先生耕读治学，多年流寓而后定居之真实写照。

易俗社学生无事时，就常来后宰门范家，范先生以身示范，自己给学生连蹬打带演唱，学生脚步不对，他就指出来。解放前，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来西安演出期间，曾亲赴后宰门拜见范紫东，荀先生身穿长袍，衣着讲究，引人注目。范紫东的老朋友数人，闻四大名旦之名，聚于范先生家，与荀慧生会于待雨楼楼底西边的窑洞里，为的是一睹荀慧生的风采，送走荀慧生，范先生半开玩笑的说：“见他容易，晚上一起去群众堂看他的戏，他还得给咱倒茶呢！”

威重令行

辛亥革命之际，张凤将军任秦陇复汉军大统领，总揽全局战事。范紫东与友人赵时安积极投身革命军，兵马大都督张云山临危授命，令范、赵二人权知乾州州事，范紫东以帅才兼任西路招讨使署参谋之职，每日忙于军事大计，发号施令；赵时安以将才具体经办军需粮草、后勤事务，每日奔波于大街小巷，挨门齐户与富室接洽。

张云山与清廷巡抚升允在乾州城北对峙，范紫东与赵时安一起管理州事，参赞军务。时逢战乱，地方官早已弃城保命，革命军临时组织一班差役，以应付时务。城中军民齐心守城，百姓上城多以铁锨、铁锅等器物盾护其首，以防流弹袭击。升允采取挖地道、架云梯等办法，日夜强行攻城，情况十分危急，乾州被困，一朝弹尽粮绝，城防失守，后果不堪设想，非常时期，张云山急令赵时安筹措军需若干，若筹措不力，便要用铡刀将其腰斩。万不得已，范紫东、赵时安升堂派差，差人办理军需粮草后勤事务，限时三日，必须备齐若干，吩咐明白，差人连连应承。

三日后，范、赵二人再次升堂，唤来差人，询以粮草之事，差人开口告艰，吱唔不清，赵时安明白差人阳奉阴违，貌虽恭心必不服，刁钻顽劣，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却一时无法；而范紫东眼见差人想给他们使下马威，顿时怒不可遏，当即抓起案首一副砚台，投掷过去，幸亏差人躲避及时，虽未大伤，但已面目仰天，早惊出一身冷汗，其他人等目睹此状，何敢怠慢，个个颤兢兢叩头如捣蒜，连连求饶。范再问以粮草之事，无不喏喏连声，分头包办。

从此，范紫东在乾州知事任内，言出必行，行则必果，威重令行，积极配合了秦陇复汉军的战时政务。

锤炼剧本

范紫东曾于1908年在西安创办私立健本小学，系教师出身。范先生于教书之余，常自带干粮，去省图书馆阅览图书，广泛涉猎，作了大量笔记，熟知轶闻掌故。到了1912年，李桐轩、孙仁玉创办以“移风易俗为宗旨，辅助社会教育”的易俗社时，范紫东即与其志同道合，积极襄助，于是“半路出家”，干起了编剧。

范紫东一生鄙弃官场，不入政界，不屑仕途。长期生活于社会下层，往来于市井——剧场之间，饱经忧患，生活阅历丰富，日常生活中随时留心学问，他有时构想剧本于途中，未曾落笔，先胸有成竹，同时又熟悉舞台艺术规律，故而编起戏来能得心应手，故事曲折、波澜起伏，取得强烈艺术效果。人皆以为天才奇人，而不知他已有了腹稿。据说范紫东与易俗社编辑打赌，以三天为期限，编一出大戏，赌40碗羊肉泡，而范紫东仅用两天一夜，就编成一出《翰墨缘》，其创作速度之快，质量之高何等惊人！同时范紫东结合演员特点编戏，每成一剧，连哪个演员扮哪个角色他都安排好了。按易俗社社规，作者半年不出戏，停供每月3块大洋的车马费，故易俗社多出高产剧作家。

1926年（刘镇华围西安时）之前，是易俗社演出的全盛时期，每年年关之际，社内演员反串生、旦、净、丑角色自娱自乐演出，文人班子、编剧、导演借机挂衣联欢，把演员列为观众，除作家、导演的家属外，无一个外人观看，著名剧作家孙仁玉、范紫东、高培支等身着戏衣，粉墨登场，滑稽诙谐，出“乖”露“丑”，演职人员拘于礼节，想笑不敢笑，但家属们无所顾忌，往往失口喝彩，捧腹不已。

易俗社每次初演范先生剧作，先生必在戏台角设一茶座，边品茶边观察观众的反应，如有欠妥之处，剧终即改。另外，他对演员要求严格，不许唱错一字。但他有时也即兴添词，要求演员上场后及时唱出，对剧情和台词同导演反复斟酌，力求尽善尽美，做到一字而不可易。有一次彩排，演一杀场决囚之场面，扮囚犯的演员表情木讷，范紫东当即指出：“你都挨刀呀咋连脸色都没变？”他教导演员说：“假戏但要真做，逼真才能动人！”

先生的戏剧语言精粹，诙谐，通俗，上下衔接紧凑，流畅自然，难怪演员常说：“范三伯的戏就是好演，每唱上句就十分自然地带出了下句。”唱者喜唱，听者爱听。从演员到作家，相得益彰，交互辉映。他提携了演员，演员又帮助了他。同时因他的戏推出的演员比比皆是，代代有人。这与先生博学多识的文学功底和不断锤炼是分不开的。

有一次先生和家人一起吃饭，四子文驹失手将一个馍掉入痰盂，先生让其捞出吃了，文驹嫌脏不愿吃，三子文豹说：“馍湿了不怕，放在炉子上一烤，毒也消了，把皮一剥就能吃。”过了片刻，先生追问徐夫人，徐氏说：“一个馍吗，娃一时就吃了。”范紫东曾身历刘镇华围西安城之劫，对当时城中饥民惨状记忆犹新，故时常教导家人爱惜粮食。

1954年3月31日，范紫东发着低烧，早上送往医院诊治，晚上就病故了。范紫东逝世后，省市各级领导、文艺界名流、先生生前友好、西安许多剧社学生纷纷前往吊唁，易俗社学生尤其是甲班学生，曾亲聆先生教诲，感念先生恩德，哭极哀痛。西安市人民政府组成治丧委员会，并刊印赠阅《范紫东生平事略》。先生追悼会在后宰门“待雨楼”前隆重举行，西北文联主席柯仲平致悼辞，会后，先生灵柩由数千人护送出城，在西梢门什字路北转汽车送归乾县西营寨故里安葬。

未几，西安市筹建中心医院，“待雨楼”被圈人红线，先生家属服从政府规划，积极配合，整院拆迁，从此，先生之家人搬迁至青年路和香米园两处居住。

生活小节

范紫东在家吃水烟，出门提着旱烟锅，把裤腿筒在袜子里，一副地道的关中农村老汉打扮，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架子。有时在家乡西营寨小憩，邻人常于城门洞中闲话，先生便去凑热闹，别人闲聊时，先生洗耳恭听、一语不发，但乡邻有时请他讲一些稗官野史，作为谈资，聊添趣味，范先生从不推辞。一开讲就是几个小时，讲者津津乐道，听者有滋有味，感染了好多人聚拢过来。一会儿，热心的乡党你搬来了凳子，他送来了饭，总想让饱学的乡贤多讲一会儿，以博学识，以广见闻。

范紫东每年来礼泉女儿家避暑小住，在女儿家商号里玩麻将，掀花花牌，与店伙计，毗邻屠户，街坊客商，不分尊卑，同桌消遣娱乐，谈笑风趣幽默，态度从容随和，陶陶然乐在其中，他接触的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故其剧作多闪耀人民性的光彩。

女儿家为范先生专设一室，在前院卷棚(房顶卷为半圆状、无房脊)内，设书桌、长条桌、小炕桌、书架及文房四宝等。1943年，范先生为躲避日本飞机轰炸西安，于正月到达礼泉，历时数月，居住在礼泉城内女儿家。当时的民众教育馆(今县文化馆)内藏图书，对外借阅。范先生每日上午10时至下午3时去彼处读书作笔记，但从不带书回家。因《三滴血》《软玉屏》在民间影响甚大，多人熟知范先生，故先生每日戴礼帽、走背巷，避熟识之人以谢应酬。这一年，因居住时间较长，先生在礼泉编《盗虎符》一剧，他对人说，就如姬如何能进魏府，他就想了几天，最后让如姬扮做绣花女混入魏府。空闲时，他还应礼泉中学四、五名教师之约，为其讲解乐理文史知识，据说讲到“短”字，他说“艺人家短”“念书人短”；把一个“乐”字就讲过三、四点钟，足见先生学识之渊博。

范紫东有时与人正在打牌，想起了一、二句剧词，就赶紧去记录下来；睡至半夜，灵感来了，披衣下床，又提起了笔……

有一天傍晚，范紫东在乡下见一青年饮牛，牛仄耳犟筋，就是不喝，范紫东当即写了“牛不喝水”四字，这是先生对日常生活的观察和思考。

女儿家车夫王四，常以轿车接送范先生于礼泉——西安之间，每至西安范家，范先生必置酒菜款待，王四以下人身份不敢赴席，范先生不依，非将王四拉在自己身旁落座才罢休，并亲自添饭夹菜，饭后邀其赴易俗社观剧，并与王四常谈农事，引寻常百姓为平生知己，平易近人，不以名人自居。

范紫东无疑是中国近现代文化名人之一。

范紫东传奇作品《待雨楼戏曲》，上承明清传奇戏曲创作现实主义传统并发扬光大之，下启秦腔艺术乃至整个中国传奇史表现近代中华民族深重苦难和不屈不挠奋起抗争的先河。

范紫东著述之丰，成就之巨，令人满怀敬畏，刮目相看。但在其生前和殁后，对范先生及其创作宣传、研究却几乎情同空白。秦腔源远流长的发展史因有范紫东而焕发异彩。先生不幸秦腔幸。

范紫东其名虽已走进国内外许多机构编篡的文化名人小册子，但远不足说明范紫东的惊人贡献，远不足说明其创作汪洋的博大精深。目前，无论中外依然对范紫东及其作品了解甚少。他创作的出版寥寥无几，对外译介更始阙如。《托尔斯泰》一剧至今未听说有俄文译本。他的典范作品《三滴血》、《软玉屏》、《翰墨缘》六十年代初即被搬上银幕广为流传，但毫不讳言地讲，除陕西外，外省的观众大半仅知其戏名和精妙动人的戏曲故事，而对范紫东及其成就却隔膜无知如初。目下初出茅庐的青年男女，演一部电视剧或电影，即被大吹大擂，饰以金光，须臾即家喻户晓，风光一时。而范先生身后寂寞，英名无彰，言之令人扼腕叹息。

因此，在政通人和的今天，宣传和研究范紫东，从而使先生走出陕西，在中国和世界文化史上占取其应有的一席之地，无疑已成为一项很重要的历史任务。这项任务首先须陕西的文艺（化）工作者义无反顾地肩负起来。宣传和研究范紫东，也是弘扬民族文化的迫切要求。

本文仅就范紫东的历史地位、范紫东传奇创作的成就、范紫东研究者的任务诸点略抒浅见，不遑深论。目的在于同仁沟通思想，并就教方家。

范紫东的历史地位

范紫东是通才。其集毕生精力成就的业绩即近现代传奇式上无与伦比的《待雨楼戏曲》。他的传奇创作成就便是其历史地位的无言注脚。

但近现代中国社会风云迭起，变数多端。对典型的旧知识分子范紫东而言，其人其作品蒙以轻尘，略显黯淡，可以理解。而范紫东传奇创作则又全供秦腔舞台演出，多用关中方言俚语，是指囿于一隅，未能获得普遍流传。这是其作品未能获得恰如其分历史肯定的主要原因。

正因为先生走着一条典型的旧知识分子所走的特殊道路，故不能轻率地与郭沫若、田汉、阿英、曹禺等直接比较。同时也不能与马健翎直接比较。要认识范紫东，必须先从已有的各种条条框框里跳出来，而代之以历史的发展的眼光，实事求是，和其有着相似的生活和创作经历的剧作家相比，庶几才能认识范紫东的杰出。

如评剧作家成兆才。范先生和其生年相仿佛，经历虽有差别，但在从事戏曲创作上却执著迹近。成兆才的创作也很丰富，名作如《花为媒》《杨三姐告状》也脍炙人口，但其创作的质和数量从总体而言较范紫东逊色是事实。但成兆才的知名度却较范紫东要高，影响要大。

又如诗人柳亚子。范紫东和柳亚子的早年追求很接近，柳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思想进步很大，又先后与鲁迅、毛泽东等人交往，以其出类拔萃的思想再加伟人的多方濡染，解放前夕尚以严光自况，向毛泽东索要颐和园，写出“倘使名园长属我，观鱼胜过富春江”的诗句，表现出对政治的隔膜和不解。不管范紫东的思想解放前夕和柳亚子相比有多大差异，但范紫东绝不会有柳亚子的上述想法。以柳亚子在近现代文化史上的知名度来鉴范紫东，范紫东的委屈和其创作的不被重视不言而喻。

范紫东的知名度甚至比鲁迅笔下的范爱农和藤野严九郎先生也要逊色无数倍。

作家的历史地位虽非由历史学家和文学评论家评定与封赠，但却不能忽视作品的流布和宣传。纯熟的创作没有时效性。时间会淘汰一切浪得虚名的下品。范紫东创作的大多传奇，则历久益新，愈久愈耐咀嚼，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其值得珍视毋庸赘言。

总之，范紫东既是近现代秦腔史上伟大的剧作家，又是中国近现代传奇史上的大家。艺术上范紫东承前启后，但范紫东后无来者。

范紫东传奇创作的成就

思想方面，范紫东以抨击封建思想、崇尚民族气节、讴歌民族英雄、同情歌颂人民这一红线贯穿其全部传奇创作。范紫东三四十年代的大作，揭露抨击窃国大盗，鞭挞民族败类和汉奸，表彰民族英雄和与外国侵略者殊死抗争的仁人志士，总结沉痛的历史教训，叙写中华民族悲壮不屈的历史，发救世之宏愿，慷慨悲歌，表现了强烈的爱国意识和反抗外国侵略者的坚强信念，表示了作者对民族自立政治昌明人民安乐的殷切希冀！范先生身处乱世，不断追求进步，怀抱“使顽夫廉，懦夫有立志”的沉重迫切心情，创作了一部又一部自名“思痛录”的大作，以履行其数十年始终坚持的补助社会教育、救正人心的神圣责任。

艺术方面，因范紫东深谙戏曲舞台艺术规律，故极擅长结撰传奇性情节。每部大制作，气势夺人，场面宏阔，故事波澜迭起，诡谲变幻，神出鬼没，极是引人入胜。范先生于铺排情节，恰似庖丁之“批大卻”、“导大窾”，“謋然”而解全牛。纵横捭阖，游刃有余，一气呵成，雄浑奔放，显示了成熟华瞻的艺术技巧。这即是范紫东传奇创作最明显的艺术特征。故也形成了其独特的创作风格。因此范紫东在创作艺术上取得了极高造诣，为同期易俗社其他剧作家难以比拟。

范紫东是中国传奇创作艺术成就的一代集大成者。他从“词曲家之巨擘”高明等人身上汲取营养，以“能惊人复足动人”作为传奇创作的标准，安排情节，刻画人物形象。苦心孤诣，千锤百炼，“如来拈花之手”，“长吉补化之文”，浑然天成，得之造化，令人叹为观止。范紫东无论在秦腔史或中国现代传奇史上都卓尔不群，蔚为大家。范先生自谓：“阳春感物，无从捉摸；白雪动人，不可思议。此声音之能事，词曲之上乘也。”先生传奇创作艺术上大多数都已臻如此境界。以夫子自道的“有声有色”，情节警策，标新立异，“水到渠成，迥不落寻常窠臼”来概括先生的剧作特色，也可谓恰如其分。

范紫东创作的巨大成就还表现在以戏叙史，以史讽世。先生的史才和如椽大笔，除蔡东藩卷轶浩繁的历史演义尚可比拟外，在中国近现代传奇史上更是独树一帜。但就思想内容而言，蔡东藩的历史演义较诸范紫东的传奇要逊色不少。

以《大孝传》始，继之以《姜后脱珥》等数十部，以《萧山秀才》《关中书院》《宫锦袍》《颐和园》《秋雨秋风》《新华梦》等殿后，数千年的风云激荡，数千年间涌现的诸种人物，在范紫东的传奇里被表现得多姿多彩，历史的故事和兴亡被展示得淋漓尽致，可歌可泣。一部《待雨楼戏曲》几乎成为一部形象生动的中国通史。以史为鉴，以戏为历史，堪称绝唱。

范紫东研究者的任务

范紫东研究者面临的任务极复杂艰巨。愚以为范紫东研究者首先要完成下述几项工作：1、从搜集整理资料入手，大张旗鼓宣传范紫东，以提高其人其作品的知名度。这项工作可视为范紫东的普及。

前已述及范紫东的名望不及成兆才。成兆才评剧创作的语言得天独厚，已占阅读普及之利；成兆才的宣传和《成兆才评剧剧本选集》出版等工作做得认真，又占先几分；《花为媒》、《杨三姐告状》等剧搬上银幕，较范紫东又多得风光。在古老秦腔影响日渐式微之时，评剧的影响却日隆。陕西省文化局虽然早已编印了卷帙浩繁的《秦腔传统剧目汇编·秦腔》大型丛书，总集了范紫东剧本约四十个之多，但因印数有限，作为内部资料又未对外公开发行，所以未在社会上造成什么影响。《美人换马》、《三滴血》虽公开印行了小册子，又因为是改编后的舞台演出本，故也难得表现范剧的真面目。易俗社成立七十周年纪念活动中，出版了一本《范紫东秦腔剧本选》，印数较少，影响也有限。以目下而论，莫若在整理出版范紫东全集或大型选集不现实的情况下，先将范紫东的传奇作品像改编《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一样改编为故事出版。如此既避免了原剧作方言俚语应用较多妨碍非关中人酣畅淋漓阅读的小缺陷，又能使一般读者略窥范剧神奇面目之一斑，以便引起他们对范剧的浓厚兴趣，进而萌生强烈地登堂入室窥其堂奥的研究之心。再者，即将范剧对外进行充分译介，以便境外文学艺术界和广大读者更多了解范剧，诱发他们研究范紫东及其创作的欲望。

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在中国再版十余次，发行过百万册。范紫东传奇作品改编为故事，未必就比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逊色。范紫东生活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厚土上，其剧作与莎剧，如春兰秋菊，各逞其芬芳。中国人如此喜欢莎剧故事，外国人未必就不喜欢范紫东戏剧故事。问题是这项工作现在还没人做。

2、组织培养范紫东研究的队伍和人才，形成一支范剧研究力量。从范紫东所走的特殊生活道路出发，知人论世，知世论剧，以确定范紫东的历史地位，形成统一认识，“勿以戏曲小道而忽之也”。

3、研究范剧创作的成就。

应着重范紫东对明清传奇创作优秀传统的继承和发扬光大这一点。范剧承前启后，独树一帜，在艺术上集其大成。范剧奇、巧、新，观众喜闻乐见。研究总结其艺术经验，以为后来者创作营养，为振兴民族戏曲艺术开拓更广阔的道路。

此外，考虑建立永久性范紫东纪念馆或范紫东戏曲人物蜡像馆，在先生诞辰和忌日搞范紫东戏曲专场演出，搞一本或几本有分量的范紫东传记，也可如郭沫若写《屈原》，田汉写《关汉卿》而将范紫东生平搬上秦腔舞台。评剧已将《成兆才》搬上舞台。总之，范紫东研究大有可为。

通才如范紫东，倘如范文澜集几十年精力钻研中国历史，其成就为大史学家自不待言；同样，若其像王力先生那样集中精力搞语言研究，成为语言学家也毫无疑问。但范紫东选择了秦腔传奇创作。可以说，秦腔剧本创作既成就了他也似乎贻误了他。但当蒙尘的珠玑历一番洗涤，其灿烂光辉却任谁也遮掩不了。

范紫东及其剧作固然也有其局限，但微瑕不掩大瑜。此不赘言。

范紫东及其传奇创作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