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眉户剧《胡乐乐小传》有感

这几天父母来城里小住，晚上就在家里看戏曲VCD为乐。我让他们看了盖老板的《武松》、程老板的《荒山泪》，还有蒲剧的《朝房》《观图》《路遇》等。父亲自己到街上又买了蒲剧《通天犀》和眉户剧《胡乐乐小传》。从家庭范围的观赏效果来看，临猗眉户剧团的《胡乐乐小传》，压过了其它所有的好戏。

我自己一向自居爱戏懂戏，喜欢品评梨园，但看了《胡乐乐小传》之后，才忽然明白了两个成语，一个是"坐井观天"，一个是"望洋相叹"，实在太孤陋寡闻了。拿这出戏和我近几年看过的所有传统戏新编戏相比，不管从哪方面说，它都是最好的。

《胡乐乐小传》题材很一般，说的是改革开放初期，某农村一群农民承包葡萄园致富的事，胡乐乐是故事的主人公。我以前不喜欢这种题材，觉得脱不了图解政策的窠臼，所以宁可看传统的历史剧，正是这种成见，使我耽误了欣赏好戏的机会。

现在刚看了一遍，就说它是最好的戏，也不是胡乱夸口。这出戏好就好在通过它既可以深深地体味世俗人情，也能欣赏臻于化境的戏曲表演艺术。

有过农村生活经验的人，对农民的种种情状一定有深刻的认识。农民怎样说话，怎样思维，怎样办事，他们走起路来是什么样，生起气来是什么样，理屈辞穷时是什么样，耍小心眼时是什么样，都有一种独特的风采。因为它是极平常的司空见惯的生活，所以我们不会为它惊讶，也不会为它动容，可是一旦这些被搬上了舞台，由一群戏曲演员来真实而艺术地再现时，就不能不让人激动了。

比如有个情节，光棍二秃对胡乐乐有意见，大年初一在人家大门上贴子两条白纸，盖住了红春联。这在晋南农村是不少见的败兴事，我们村以前就发生过几起，除了贴白对联咒人死之外，还有泼大粪的。村里发生这种事，当事人很忌讳也很紧张，觉得大祸将要临头，邻居们也会把此事当做新闻来传播。我们看戏看到这里时，心里也是一紧："这事怎么处理呢？"胡乐乐的处理很特别，他首先向家人开导了一通，说红联白联各有好处，然后说要把白纸处理成"白里透红"，演员拿来毛笔，挥洒几下，写出了"送走红薯，迎来白馍"这样让人忍俊不禁又意味深长的话。红薯代表贫困，白馍代表富裕，很合剧情。用春联来抒情言志也是农民的家常便饭，几乎每个村都发生过这种事，几乎每个村都有过这种让人忍俊不禁而意味深长的对联。农民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这种直言不讳的智慧还是很多的。

剧中那位队长老婆了是农村中常见的人物，精明而刁钻，还有与生俱来的小气。队长除夕时要给关系户和领导送礼，她明白这样做的好处，立即就同意，但给钱时又舍不得，四十块钱分几次才给了丈夫。另一场中她给队长买了二两肉解馋，队长让她打半斤酒煮鸡蛋和胡乐乐套近乎时，她知道有好处，也同意了，但还是发了一个深深的感叹："这人啊，要是光挣钱不花钱该有多好！"结果她舍不得打酒，往酒瓶中掺水，引发了后面的剧情。我听到她那句话时，不由地从心里往外乐：这种妇女简直太多了！

最逗的是胡乐乐哄老婆的那场戏。胡乐乐百忙中不小心得罪了老婆，她回了娘家，过了几天又挂念乐乐，回来探望，等见了乐乐，又生起气来。乐乐便百般哄她。说了千言万语，老婆还是怒气不消，乐乐急中生智，忽然像吓着一般往身后一指："你看－－"老婆也像吓着一般回过头来，发现什么都没有，乐乐幽了一默，平静地抖开包袱："大黑猫。"她老婆卟哧一声笑了。我想，没有哄过老婆的编剧，是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剧词的。我们看的时候，都轰然大笑。

整出戏，一个矛盾接一个矛盾，用大白话说是"一环紧扣一环"，而解决每一个矛盾，都有出奇制胜之处。这样不仅合情合理地引人入胜，也成功地塑造了胡乐乐这个人物－－一个农村里的大能人。

扮演胡乐乐的是国家一级演员李英杰，他早年拍摄过电影《一颗红心》，说的是生产队饲养员养牛的故事，牛病了，他用自家的米汤喂牛。这出戏在全国很出名，我小时候看过，现在都记不清了。还拍过一部电影《涧水东流》，合作的演员还有蒲剧著名演员王秀兰，我没有看过，据我父亲讲，《涧水东流》比《一颗红心》要好得多。我前些日子看过他演的《唢呐泪》，平心而论，水平不如《胡乐乐小传》。李英杰现在已经退休了，从VCD光盘封面上的照片看，这个人现在鹤发童颜，很有艺术家风度，但在舞台上，他的形象真像一个农民，那些表情动作语言唱腔，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绝！"

其实不仅是他绝，临猗眉户剧团那些老资格的演员表演农村人物都挺绝的，年轻演员虽然一个个生龙活虎，但比起来就不如老的入味。

眉户剧和蒲剧虽然都流行于晋南，但两个剧种差异也是明显的。蒲剧生旦净丑齐全，像个大剧种，适合演慷慨激昂的历史剧，演生活小戏和现代题材，就明显不如眉户。眉户剧唱腔简单悦耳，道白随意风趣，看着听着都不累，也容易吸引年轻观众。它的剧团，在晋南似乎只有两个，一个临汾地区眉户剧团，另一个就是运城地区的临猗县眉户剧团，陕西省的眉户剧团可能更多一些，但一般的蒲剧团，也大都能够上演眉户剧，我以前还看过运城地区文工团排演眉户剧。

临猗县眉户剧团的特色是专演现代戏，几乎没有见他们唱过传统戏。我最近看过的就有《迟开的玫瑰》《唢呐泪》等，《迟开的玫瑰》是城市题材，演起来虽然精彩，但不像那么回事。

话再说回来，好戏好剧种都有它的局限性。戏曲离不开生活，离不开文化，眉户剧用方言演出，好到极处时，地方特点也就非常浓厚，在晋南农村和西北的其它地区，它能够深深地打动观众，到了其它方言地区，恐怕就不容易被人理解。这就好比老外听相声，会心处总如盲人摸象，隔了一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明心斋 2000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