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姓昆 根在昆山
《虎囊弹·山门》、《牡丹亭·寻梦》、《西厢记·游殿》、《牡丹亭·惊梦》……场场经典,好戏连台,轰鸣的掌声中,观众连呼过瘾。这些经典昆曲折子戏,由柯军、李鸿良、张军等“大腕”昆剧表演艺术家登台献艺,既不在上海,也不在苏州,而是前不久在昆山——这是昆曲历史上重要时刻,它再度回到故乡,开启未来,抛出献礼:昆山当代昆剧院宣告成立,在昆山文化艺术中心大剧院进行“首秀”表演。
甫一亮相便是满堂喝彩,进而便是期待。昆山的戏迷“昆虫”及喜爱昆曲的人们,今后在自己家门口将会常态性地欣赏到名家大腕的优秀曲目了。
艺术的生命力来源于传承,也来源于与时俱进的创新,这是昆山对于昆曲的把脉。
昆曲原名“昆山腔”、“昆腔”,元朝末期(14世纪中叶)即产生于苏州昆山境内,是中国古老的戏曲声腔、剧种,清代以来被称为“昆曲”。此后被誉为中国传统戏剧的“活化石”,因其确系“百戏之祖,百戏之师”:许多地方剧种,像川剧、桂剧、越剧等,都受到过昆剧艺术的哺育和滋养。上世纪50年代,《十五贯》的晋京成功演出,影响迅速辐射到全国各地。上海、苏州、南京、北京、浙江、湖南等地都先后成立了昆剧院团,使濒危的昆曲得到复苏和发展,留下“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的佳话。
这个拥有600多年历史的中华民族艺术瑰宝,也属于世界。2001年,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宣布第一批“人类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昆曲全票通过,位列非遗榜首。作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昆曲的完整传承与繁荣发展体现了一个民族生命记忆和活态基因。
作为昆曲主要发源地,创造了“昆山腔”的顾坚、创办冠绝一时“玉山雅集”的顾阿瑛、昆剧创始人梁辰鱼,都是昆山人。600多年后的今天,昆曲雅集、昆曲曲社、昆曲研究会、小昆班、小梅花艺术团、戏曲联谊社等一批文艺团体,让昆曲在这片土地上释放出蓬勃的生命力,走出了柯军、李鸿良、俞玖林、顾卫英、周雪峰等一大批中青年昆曲表演艺术家。
昆曲的发展需要各界支持。时至今日,《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实施方案》已颁布十年,中央财政累计安排昆曲保护专项资金达7500万元。中国昆曲博物馆累计征集各类珍贵昆曲文物史料7000余件。全国七大昆剧院团累计恢复排演并录制了优秀传统折子戏200出,5000余场公益演出与公益活动惠及群众75万人次,共计赴海外进行演出交流活动近700场,演出足迹遍布30多个国家和地区。
昆曲姓昆,根在昆山。近年来昆山先后建成了昆曲博物馆、周庄古戏台、顾坚纪念馆等昆剧文化设施,成立了昆剧小梅花艺术团、昆曲研究会、玉峰曲社、戏曲联谊会等一批文艺团体。同时,昆山注重昆曲艺术的活态传承,连续多年组织昆曲回故乡、高雅艺术进社区、进企业、进校园“三进”活动,并利用昆山文化艺术中心多功能厅、古镇古戏台、昆玉堂、杨守松工作室、俞玖林工作室等平台,长期进行昆曲艺术表演和展示活动。
有观众,戏曲才有生命。昆曲在故乡昆山,正焕发出新的光彩。
“当代”之名,旨在切中时代脉搏
新昆山,兴昆曲。
10月12日,全国第八个昆剧专业院团——昆山当代昆剧院揭牌成立,这填补了昆曲故乡没有专业昆剧表演团体的空白。“昆山大手笔成立当代昆剧院,贯彻落实了党中央、国务院对戏曲传承发展工作的要求,体现了昆山市委市政府和文化工作者高度的文化自觉,是对文化的尊重。”文化部副部长董伟对此表示。
昆山连续多年在全国百强县中位居首位,经济实力有目共睹。但是,发源于昆山的昆曲,却因种种原因“离开”了昆山多年:昆山人在自己的城市很难看到一场昆剧演出了。如今,这座全国县域经济的领军城市,外来人口已超过户籍人口的两倍,作为新昆山人的他们,几乎没有观看过昆曲演出,甚至有的人还没听说过昆曲,这一熟悉又陌生的传统文化瑰宝,是新老市民都呼吁回归的精神粘合剂……
“文化是引导城市发展的深层力量。”文化是未来的经济,昆山在经济发展各项指标领先的同时,十分注重注重提升文化的“精、气、神”。昆山市委市政府认为,昆山作为经济强市,也必须是文化强市和文化大市。
昆山市领导认真听取各方面的建议,统一共识,认为昆曲六百年前发源于昆山,现在是把昆剧请回昆山的时候了,要让昆剧成为昆山的重要文化名片,融入昆山居民的生活,首当其冲的重要举措是成立一个昆剧院,常年扎根昆曲的故乡为当地居民演出。
戏曲必须有观众方能传承。如何让老百姓喜欢昆曲?昆山市委书记徐惠民认为要做好两件事情:要让昆山的昆剧味十足,昆山昆剧要有昆山品味;要让老昆山人、新昆山人喜欢上昆剧,昆剧就必须要适应时代。
于是,剧院的名字就有了:昆山当代昆剧院; 剧院的方向有了:演百姓喜闻乐见的故事——通俗不离高雅,高雅中要接地气。
“昆曲600年的历史告诉我们,昆曲事业的振兴发展、传承弘扬,需要我们共同的坚持与守望,崇尚与敬畏。这时候在昆曲故乡成立专业昆剧院团,恰逢其时。这是振兴发展昆曲事业的现实需要,标志着昆曲的故乡在复兴昆曲之路上,又走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一步。”昆山市文广新局局长金建鸿说。
剧团剧院兴,戏曲戏剧才能源源不断泽被社会。为兴剧院,昆山以新模式展开探索:定位为昆山市政府全资所有的国有文化企业,昆山当代昆剧院由江苏省演艺集团运营,院团下设昆曲表演艺术部、昆曲剧场运营部、昆曲传习所三个部门,初期建院规模为40人左右,其中有演员、乐队,有创作和舞台工作人员,还有策划、市场营销和行政人员。该剧院邀请昆山籍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现任江苏省戏剧家协会主席、江苏省演艺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的柯军担任董事长,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院长、同样是昆山籍的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李鸿良担任副董事长兼行政总监,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素有中国“昆曲王子”美誉的张军担任副董事长兼艺术总监。
“这种模式本身就是一个创新,在昆曲界首开先河。”柯军说,目前全国有8个昆剧院团,6个是事业单位,2个国有企业就是江苏省演艺集团和新成立的昆山当代昆剧院。江苏省演艺集团在做市场、品牌方面有经验和实力,同时还聘请了国内首个以演员之名命名的民营昆曲院团——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创始人张军担任副董事长兼艺术总监,整合了各方的优势资源。
正在施工的昆山当代昆剧院选址于昆山市民文化广场综合楼,建筑面积13000平方米左右,包含一个剧场和相关排练、展示、办公用房。其中,剧场建筑面积8981平方米,679个座位,能承接国内外各类优秀戏剧、戏曲等专业和各类群众文艺演出。
按照昆山市文化产业发展部署,该剧院将顺应时代潮流,大力保护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除了常态化的演出,还承担昆曲理论研究、作品创作等任务,重点做好剧目传承和人才培养工作,在传承中创新,做“活”文化,推出更多文艺精品。等未来条件成熟后,剧团还会进行资本运作,开放股权,让主要演员入股,探索专业昆剧院团的发展新路。
锤炼新品:以新生焕发新声
曲声悠扬绕昆山,六百年后终轮回。
作为昆山人、从昆山走出去的昆曲人,柯军、李鸿良等在昆曲舞台上打拼了近40年。前不久回到故乡参与创办昆山自己的昆曲院团,兴奋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今天是除了结婚之外,我最开心的一件事,由衷高兴。”李鸿良说,昆山当代昆剧院后面走的路还很长,要努力创作更多精品,雅韵幽香般在昆山这篇土地上散发新的气息。
幽兰灿烂绽放,在于吸纳泥土芬芳。600年前,昆山孕育了昆曲这个世界文化遗产;600年后,昆山积极作为,让昆曲艺术在“原产地”薪火相传、再现活力。“昆山当代昆剧院就承担了这样的历史重任。为什么取名‘当代’?这不是破坏传统,而是让昆曲在新的时代环境中进一步发展。昆山人敢于第一个吃螃蟹,我作为一个从昆山走出去的昆曲人,幸逢其盛、深感欣慰、倍感自豪。”柯军说。
他补充解释道:“昆曲传承,既要 ‘最传统’,也要‘最先锋’。”柯军结合曲艺发展规律认为,昆曲的传承要秉持“最传统”,需要“口传心授”,不能变形,不能“转基因”。而昆曲除了保护和传承,也需要发展,实验“新概念昆曲”,唱腔是原汁原味的昆曲,但思考、舞台、角色设置都要探索现代的。
柯军认为,长远看,艺术发展应该尽量减少政府的扶持,要依靠自身的魅力吸引观众。“昆曲艺术工作者要化身为两支队伍,一支是考古队,一支是探险队。前者的任务是保护遗产,尽量做到不折不扣;后者是发展创新,要做到毫无顾忌。为繁荣文艺创作,激活文化市场,努力实现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
柯军的思考,张军颇为认同。作为俞振飞大师的再传弟子,张军2009年辞去上海昆剧团副团长的工作,创办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民营昆剧团,其主演的《牡丹亭》创造了沪上单场昆剧剧目演出数量之最。他表示,昆曲有遗产和艺术两个属性,艺术必须跟随时代发展而发展,不然就走入死胡同。但同时,昆曲又是世界文化遗产,必须要保护,而且要原汁原味地保护,轻易的改动和变更,就是对遗产的破坏和不尊重。“昆曲的源头是昆山腔,600年前传唱于昆山民间。因此昆曲只有回到我们的生活,才能汲取营养,不断创新发展。”
应邀到昆山当代昆剧院担任艺术总监,张军就是想为“当代昆剧”寻找符合当下审美的突破点——探路的第一步,是地理位置上的靠拢。借这浅显的一小步,人们寄望的是当代昆剧的创新。突出“昆剧新美学”,是张军在形式上为昆剧求出路。
万变不能离其宗。张军认为,昆剧再怎么创新,有三点不能改:一是其“是爱情,超越爱情”、“是人生,超越人生”的主题选择。“京剧擅长体现帝王将相,越剧则注重才子佳人”,昆剧擅长的、推崇的主题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二是其文学肌理。昆剧中,昆曲的唱词,是古汉语雅致的极致,“话剧对白根本不可能与其媲美”;三是其依字行腔的格律,生成的严谨曲牌。其余部分,尤其是整体审美风格、包装行销方式,都必须与时俱进,才能贴近当下生活、吸引年轻观众。
力争尽快打造出适合年轻观众看的新剧目,是这些缔造者们对剧院的期许。
昆玉堂:守护润泽心灵的声音
艺术的最大社会功用,是润泽人们心灵。
对昆山高新区文体站站长高敏怡而言,每天最惬意的生活,是听到该区昆曲社团昆玉堂排练的声音,闲情时挥毫临帖,天籁之音绕梁,满屋墨香茶香,人醉其中妙不可言。
她至今依然记得前年在千灯举办的第二届秦峰曲会上昆玉堂演奏的《将军令》和《普天乐》带来的一鸣惊人:让来自全国各地的曲友们听到了久违的堂名音乐,如痴如醉。
堂名是昆曲传承中的独特载体,常由8至10名唱奏兼佳的乐手组成。昆山堂名音乐的历史,要追溯到明末清初昆剧开始衰微时刻,为求得一息尚存的昆韵薪火,于是堂名班应运而生。彼时昆山的堂名班有数十个之多,曾为昆曲传承作出过承上启下的贡献,较有影响的堂名世家有吴秀松家系、高慰伯家系等,通过接力传承,才将堂名音乐生生不息地延续至今。
解放后,堂名开始萧条,但昆山的堂名曲师在各地重振昆曲雄风时,先后被邀去各地教授昆曲,当地大家如吴秀松、高慰伯到江苏省戏校任教,夏湘如到天津市戏校任教,徐振民到北京昆曲研习社任教,他们为培养后辈精细教唱,播下了“原汁原味”的昆韵良种。
为了挖掘和保护这份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2012年3月初,昆山高新区文体站成立了以传承昆曲为目的的群众性业余文艺团队——昆玉堂,它包括以演奏为主的昆曲堂名乐队和以演唱为主的玉山曲社。这一取名寄托了当地戏曲人的文化追求:一是表示乐班是属于高新区的团队,二是意蕴将把堂名音乐演奏得像玉一样玲珑剔透。
昆曲堂名乐队推选原锡剧团指挥李耀平先生负责业务工作,特邀苏州昆剧院国家一级笛师顾再欣先生执教。顾老是苏州堂名传承人,坚持每星期一、星期三两次排练,每次排练三小时,风雨无阻,刻苦学艺。经过两年多的排练,已初见成效,练习了《将军令》、《朝天子》、《小开门》、《汉东山》和《万年欢》等10多首堂名曲牌,并在参加昆山“元宵文艺晚会”演出(市民活动中心)、高新区京昆票友演唱会(亭林园古戏台)、昆山市非遗文艺展演(张浦姜里庙会)、中国昆曲古琴研究会联谊活动(千灯)、千灯秦峰曲会等活动中获得广泛喝彩。
高敏怡认为,堂名音乐博大精深,现在还奏技稚嫩,积累单薄,一些大型套曲还未尝试,一些昆山老艺人传下来的曲牌还未奏响,而且乐手中还需培养出演唱昆曲的高手,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堂名班。
玉山曲社经向昆山全市公开招生,最初有20多名昆曲爱好者报名参加免费培训,到今天已有一定规模。他们从2012年的7月开始教唱活动,邀请苏州昆剧院的资深曲家毛伟志老师教唱经典曲牌。期间还特邀上海昆剧院梁谷音、王芝泉,沈昳丽,江苏省昆剧院国家一家演员龚隐雷、钱振荣,苏州昆剧院俞玖林、苏州戏校王悦丽老师等老师辅导授课。截至目前已经学习了《牡丹亭》、《玉簪记》、《浣纱记》、《长生殿》等20多段昆曲经典唱段,学员也发展到三十多名,对于昆曲,对于昆山,他们的文化使命,早已超出个人的艺术嗜好。
作为昆山高新区为传承昆曲而成立的一个群众性业余文艺团队,昆玉堂团队活动经费由财政下拨,经费用于添置乐器、设备、服装等,并支付辅导、交通、劳务等费用。在社会各界的关心支持下,该社团为恢复具有深厚历史底蕴的堂名班子、为广大昆曲爱好者提供展示平台、为昆山建成“文化强市”而作出新的贡献。
今年2月,昆山高新区文体活动中心正式投入使用,内设昆玉堂活动教室和小剧场,为昆玉堂的进一步提升和扩大影响提供了更好的条件。为更好地弘扬昆曲文化,今年文体站邀请了一批从昆山走出去的昆曲名家回昆演出——“昆曲名家故乡行”之系列活动,目前,已在文体活动中心上演了“如花美眷”回故乡专业昆曲演员汇报演出,“一路走来”顾卫英个人昆曲专场演出和“妙造自然”俞玖林个人昆曲专场演出。
喜爱便是激励,赞誉便是支持。随着名气的增加和获奖的增多,该文体站的领导、辅导老师和全体乐手每每听到曲友们的赞誉后都激动不已,更坚定了他们长期呵护堂名乐班的决心。“未来任重道远,必须加倍努力,才能真正复活已经‘死去’近一个甲子的堂名音乐。”高敏怡说。
昆山高新区文体站工作人员都是基层文化工作人员,长期从事群众文化活动,对起源于故乡的国粹昆曲,都有着高度的热情。昆玉堂日常工作是繁琐和紧张的,但他们风雨无阻,持之以恒,有时候放弃了节假日,放弃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参与和配合做好昆玉堂发展的各项工作、各类演出,发动群众观看演出,以自己力量推动“小众”的昆曲发展成群众都能欣赏的“大众”艺术。
杨守松:十年的“昆曲之路”
在昆山,杨守松几乎无人不晓。
1943年出生于苏北农村的杨守松,1968年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就分配到当时昆山县政府办公室任秘书,1987年,在当局长和写文章之间,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文联,他要当个作家。果然,之后写 《海南大气候》、《救救海南》,写《昆山之路》、《苏州“老乡”》,都在全国引起轰动。《文学报》以一个整版的篇幅发表了《一个作家和一座城市》的长篇通讯。
杨守松有两部作品对这座城市颇有意义:《昆山之路》 和 《大美昆曲》,前者写经济,写昆山崛起之路,后者写文化,写发源于昆山的昆曲。
2005年退休以来,他的创作从“昆山之路”换挡进入“昆曲之路”。一字之差,一脉相承,却是质的飞跃。经济可以在较短时间内领先,文化却需要长期积累。昆山是昆曲的发源地,昆山应该为昆曲作出更多的贡献,于是 《昆曲之路》 横空出世,获得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 一本 《大美昆曲》,去年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
全世界三大古典戏剧中,古希腊戏剧、印度梵剧早已杳如黄鹤,惟有昆曲尚在。昆曲文辞美、声腔美、身段美、服饰美、水袖舞蹈美……昆曲集中国文学艺术之大成,昆曲大美。
昆曲大美,美从何来?十多年前,杨守松就发现,从1200年前演傀儡戏的黄幡绰,到600年前产生昆山腔的顾阿瑛的玉山雅集,到400年前创作《浣纱记》使得昆剧演出打开新局面的梁辰鱼……与昆曲相关的几个主要的节点,都在阳澄湖和傀儡湖之间的巴城发生。于是他请做学问比较严谨的陈兆弘写了 《昆曲探源》一书,在学界第一次提出并探讨了昆曲源头这个纯学术的专题。
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他萌生了写昆曲的念头。他准备了十万元,静悄悄地走上了昆曲之路。十年来,他走南闯北,足迹遍布苏州、上海、杭州、温州、北京、湖南郴州、港台和美国等地,光北京就去了七八次,采访了昆曲人以及相关的数百人。哪里有昆曲,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上至南北昆曲界的名流巨子,下至角角落落的“昆虫”、草根,远至大洋彼岸的昆曲人,他都去采访,去交朋友。
为写昆曲,他放弃了很多轻松且有名有利的写作。杨守松说,中国作家协会何建明副主席打电话要他写“中华一百位名人”,人民文学出版社要他写民工,江苏省委原副书记顾浩要他写一位京剧演员,江苏凤凰出版社集团约他写外企工会的典型人物,苏州宣传部要他写苏州好人……所有这些,他都婉谢了。
某天,他好不容易联系上一个采访对象,对方劈头就是一句:是文化部的“项目”,还是你个人的行为?言下之意,个人采访不予接待。后来勉强同意,还要他带上“证明”。好在交谈十几分钟后,对方感觉出来他的真诚,也就积极配合了。还有一次,他因为对昆曲传承中的一个问题不清楚,不弄清楚就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于是立即联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的一位专家,约定了时间就买机票,飞到北京和他谈了一个小时,然后就打道回府。
为了去台湾采访,在台湾十几天,他没有玩过一个地方,全部时间除了采访就是整理文稿。一天台风暴雨,他采访台湾大学一位学者,怕迟到结果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在榕树下、屋檐下站了一个小时,这时的心情是复杂的,复杂而心酸,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何苦啊?他给女儿发了微信:台风暴雨漫天飞,牵挂人儿知是谁?
为了掌握张充和等人在美国传播昆曲的资料,今年4月,不会一句英语的他,下决心专程去美国。那种艰辛是很难体会的。尽管有朋友帮忙,但依然会迷路。在夏威夷,因为没有网络信号而他需要和外界联系,跟服务员哑谜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从纽约去旧金山,飞机上全是白人和黑人,电脑又没电,无聊的他,写了一首打油诗自嘲:白的黑的,没有黄的;黄的是我,一个哑巴。
一些昆曲艺人年事已高,对话不便,他就用其他方法解决。如采访当时已102岁的倪传钺时,他蹲在老人面前,托着写字板让老人书写。最惊险一幕是2008年12月5日,杨守松如约前往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采访所长王安葵,在匆忙穿越马路拦出租车的时候,被一辆机动车撞飞,机动车后视镜完全粉碎!他艰难地爬起来,发现手上出血,肋骨疼痛难忍……幸无大碍,继续采访写作……
就这样,杨守松积累下了数百万字的第一手材料。边访边写,2009年,他完成了30万字的报告文学《昆曲之路》;2011年,又出版了与昆曲有关的随笔类作品集 《昆虫小语》;2014年出版35万字的报告文学《大美昆曲》,鲜活的素材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和吸引力,让这部作品夺得了第十三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
《大美昆曲》第一篇章便是“等你六百年”:让人看到了昆山腔600年的起落兴衰,看到了包括国家领导人、文化部高官、全国7个昆剧院(团)长、海内外昆曲研究学者、昆曲堂名老人、民间曲社等的不懈努力和推动,看到了从《十五贯》到青春版《牡丹亭》的来龙去脉,看到了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世界遗产的艰难曲折过程……
他笔下展示了昆曲在世界范围内传承的好多奇闻轶事,如维也纳科学院影印资料馆里的“昆曲特藏室”; 法国诺贝尔化学奖得主Jean-Marie Lehn为了欣赏昆曲推迟了重要的宴会;日本艺术家坂东玉三郎一个中文字不识,却将昆曲理解演绎到极致; 澳门不为人知的汤显祖遗迹,香港城市大学对昆曲的弘扬,台湾昆曲的复兴……
他向社会报告了昆曲发展中很多人的艰辛付出。如昆曲申报“非遗”之所以获得成功,与中国艺术研究院王安葵和王路等文弱书生紧密相关; 香港学者古兆申如何成为青春版 《牡丹亭》 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推手; 旅美著名华文作家白先勇,谦称为昆曲义工,他不是企业家,没有资金,却筹集2000万元,保证了 《牡丹亭》 的成功排演。他的书中有很多小人物,如淀山湖的民营百花昆剧团,“品茶听琴赏昆曲”的苏州平江路伏羲茶馆……
关于昆曲传承和保护的争论、艰难、前途,昆曲生活中的诙谐、辛酸、欢笑,一部《大美昆曲》,一群鲜活人物,一系列精彩对话,一串串精彩的瞬间,不仅展现出了南北昆曲的鲜活命脉,更让昆曲变得可亲可敬可赏,走进大众内心。
他始终自谦是民间一个昆曲的爱好者,至多是一个“义工”,实质上是对文化心存敬畏。写昆曲绝不是为评奖,为评奖绝对不可能写好昆曲——
十年前开始写昆曲时,除了妻子,昆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写昆曲;现在,他自己的愿望或者梦,想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采访中,他很快发现,昆剧“传之辈”硕果仅存,他只是采访了倪传钺(已过世)和吕传洪(尚在)两位,而尚在的艺术家也正在老去:他们走了,一切都带走了!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促使他决心采访他们,以便从他们口中了解传之辈等已经不在的艺术大师们的故事。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项目”一个“工程”,可是杨守松要一个人做!
他成功了。海内外70岁以上的昆曲艺术家,已经采访了80多人(比预计的多了差不多一倍)。可以说,凡是能够找到的可以采访的,他全都采访了。这件事,他至今想来都非常后怕,杨守松,你的胃口太大了……
明年,是汤显祖和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他将出版以昆曲艺术家访谈为主的6卷本的《昆曲大观》,大约240万字。
十年昆曲之路,所有的艰辛和付出,杨守松付之一笑。杨守松无怨无悔,他说,十年一梦,十年一剑,值。
后继有人:
“小梅花”燎原绽放
如今每到开学季,昆山不少家长择校的标准之一是学校是否有“小昆班”,顾名思义,即小学生昆曲研习班。从以往的不被看好到如今成为培育城市文化传承力量的重要载体,“小昆班”不仅因为昆山当地居民找回文化归属而受认可,新昆山人为了让自己下一代更好融入这座城市也十分青睐。
“小昆班”其实不小,承担了文化传承的使命后,全社会都为其注入力量。昆山从1987年探索“小昆班”至今,培养出了不少“为家乡增颜面”的人才:比如在电影《开国大典》里扮演杨开慧的李沁,曾是石牌小学“小昆班”的学生。
有趣的是,她当时差点与昆曲擦肩而过。“考试少考了几分,家长不让她上课。”老师带领全体老师步行到李沁家家访,经过耐心做工作,才挽回了一个昆曲苗子。后来李沁学业有成,多次代表昆山演出,在央视“魅力城市”评选上,李沁版的杜丽娘非常精彩,为昆山加分不少。
千灯镇是昆曲鼻祖顾坚的故乡,是昆曲的核心发源地。为传承昆曲艺术,2004年7月,千灯镇政府专项拨款,支持千灯中心小学校开设“小昆班”。
开办的十多年里,“小昆班”应邀赴北京参加纪念建党九十华诞庆典活动,赴香港参加纪念香港回归十五周年综艺盛典,在上海世博会和苏州虎丘曲会上登台亮相,先后接待了来自美国、日本、韩国、新加坡以及中国香港等地的友人。
“小昆班能够获得如此大的成绩,离不开政府的支持。”负责指导小昆班的退休教师徐允同告诉记者,千灯镇政府非常重视昆曲的传承和发展,非常关心小昆班,不仅专项拨款支持小昆班,而且出资聘请了在昆曲表演艺术上有着丰富经验的继字辈老演员凌继勤、柳继雁,以及曾在全国昆曲优秀青年演员展演中获“十佳演员”称号的周雪峰担任专业艺术指导。
“千灯小昆班,真的不一般!”这是中国台湾著名昆曲大师白先勇在昆山考察后的喟叹。一生与昆曲结下不解之缘,晚年以一曲昆曲青春版《牡丹亭》饮誉海内外的白先勇曾两度来到昆曲发源地——古镇千灯寻昆曲之根。2005年,他走进了昆山千灯中心小学校的小昆班,赞扬小演员说:“这些孩子身上都有着昆曲的因子。”并欣然挥笔写下了“昆曲仙乡”四个字;2011年,他再一次来到千灯,在观看了小昆班的表演后,为孩子们的精彩表演所感染,再一次挥笔题词“千灯小昆班,真的不一般”。
除了白先勇,很多戏曲界的名家泰斗也对千灯小昆班给予了高度赞扬。国家一级演员、“梅花奖”获得者吴京安在观看了千灯小昆班的演出后,深表欣慰:“一座江南小镇,昆曲能‘从娃娃抓起’,并与苏州昆剧院合作建立定期引入昆曲人才机制,使得昆曲文化得到了较好保护和传承。遥想数百年来,有多少文人墨客、名人雅士陶醉于这清雅美妙的艺术。如今在千灯,又看到了汤显祖在不朽名著《牡丹亭》中描绘的那样姹紫嫣红的美好春天。”
“从小昆班成立之初学生们对昆曲的一无所知,到现在有板有眼地表演,校园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同学对昆曲产生了兴趣。”授课老师徐允同说,每年都会有一批小昆班的学员因为升学而离开。然而,千灯小昆班学员每年都在增加。
在千灯中心小学校,所有的学生都能哼唱几句昆曲。一部分音乐天赋较好的学生先在小昆班接受昆曲老师的教授,回来再在各个班级教大家学唱昆曲。学校有一支民乐队,民乐队的每个队员都学会了演奏二三段昆曲,为演唱组伴奏。特别在笛、管、箫、琵琶、月琴的表现力方面,他们努力达到和谐统一。在人人了解昆曲、会唱昆曲的基础上,学校还会举行昆曲大奖赛,比哪位同学能在唱、念、做、打上做到完美结合,让获奖的学生去带徒弟,传承弘扬昆曲文化。
成立以来,昆山“小昆班”还三次受邀参加了全国魅力校园文艺会演,《长生殿·小宴》等参赛节目均荣获金奖,千灯中心小学也连续三年荣获全国艺术教育先进单位,并于2013年被江苏省教育厅评为“艺术教育特色学校”。
昆山资深昆曲研究者黄国杰认为,“小昆班”的长远目标,不能局限于培养几个昆曲苗子、排几个节目、拿几个大奖,而是要有打造昆曲的力量信念。文化是一种力量。“历史沉淀下来的、能够影响深远的,最终都是优秀的文化。”
金建鸿介绍,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昆山市一中心小学就开办了“小昆班”,接着石牌、千灯等地的学校也陆续开办了“小昆班”,现在昆山的11个区镇都办起了“小昆班”。2009年,昆山成立了昆山市“小梅花艺术团”。至今,在昆山“小昆班”受过昆曲培养、教育的学生达到几万人次,昆曲传承的基因已经深深植入了下一代血液中。
“梅花朵朵”耀前程
千灯“小昆班”自2004年成立以来,在柳继雁、凌继勤、周雪峰、徐允同等老师的精心指导下,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昆曲“好苗子”——共摘得全国少儿戏曲最高奖项“小梅花”16朵,为昆曲的发展注入了新鲜血液。
如今,他们有的远赴香港求学,有的被上海的学校录取,有的回到家乡继续学业,更有一批“小梅花”选择留在昆曲表演的舞台之上,将昆曲的传承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和人生事业。如十三届全国小梅花金花奖得主于星悦、刘夕萌两位学生考取了上海戏剧学院昆曲班,在取得进步的同时,经常回小昆班指导学弟学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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