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笃璜的昆曲情

中国东南部苏州城的一条狭长的巷子里总会传出这样悠长缠绵的声音。它发自巷子口一座很不起眼的院落，白墙灰瓦，三扇已经班驳的黑色木门全部敞开着。寻着这清丽的声音，走进屋子，里面七、八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围坐在桌子旁，兴致高昂地哼唱。其中一位年过八旬的老者，时不时做着记录。他就是我们今天故事的主人公，苏州昆剧传习所所长顾笃璜。

昆剧是中国历史最为悠久的戏曲，到今天已经600多年了，包括唱和演两大部分。顾笃璜虽然不善于唱，也从来没有亲身表演过，但他懂昆剧，排演过很多昆剧。既有传统题材的，如《长生殿》，又有现代题材的，如《焦裕路》。顾笃璜对昆剧的精通源于对昆剧的热爱。顾笃璜是名门之后，父辈们都是苏州当地的文化名人。家中很多人都善于唱昆剧，更有人成为一代名家。耳濡目染中顾笃璜爱上了昆剧，至今他还记得小时候看到过的精彩表演。

顾笃璜：“好的不得了，表演真的非常好。整个戏的节奏处理，有快有慢，该快的地方非常快，该慢的地方非常慢。”

高雅的词句，绵长的唱腔，优美的身段，乃至“一桌二椅”高度虚拟自由的舞台空间……这些都是他小时候最美好的记忆。整个童年，昆剧伴随着他。学生时代的顾笃璜选择了攻读美术和戏剧专业。而这个时候，中国正遭受着战乱，昆剧艺人们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昆剧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1949年，新中国成立百废待兴。流落各地的昆剧艺人都已经是高龄老人，不少已经去世，随着他们逝去的还有他们身上众多的昆剧剧目。昆剧岌岌可危的命运牵动着顾笃璜，从此抢救昆剧就成了顾笃璜人生的重要内容。

顾笃璜：“一种责任感，对文化遗产的责任感，对昆曲的责任感。因为有些东西我知道，我有责任。”

顾笃璜寻访各地，请来老艺人传授年轻人昆剧。老艺人们虽然都已经有七、八十岁了，可是一听说是传戏，没有一个拒绝的，这让顾笃璜感动至今。沈传芷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位。

顾笃璜：“沈传芷太好了。会300出（戏），而且300出不同的行当他都会，他演一个（角色）活一个。晚年他一个腿中风，一个腿拐着教戏。他教的戏你真是忘不掉，真好啊。”

老艺人们教戏，顾笃璜用自己学到的戏剧理论给年轻演员分析戏，一种是中国传统的“口口相传”的传授，一种是用西方戏剧理论做分析的“现代化”传授，两者结合，使得当时的年轻演员受益良多。昆剧表演艺术家张继青就是其中的一位。

顾笃璜：“当时老先生就是教你戏，教你动作。（而）顾笃璜先生非常懂艺术，（他）经常跟我们分析剧本，分析人物，教你怎么掌握人物。教了我们以后几十年一直用得到，（一直）受益。”

张继青和伙伴们亲切地称呼顾笃璜为“顾同志”，生活中的“顾同志”是随和的，但是工作中的“顾同志”是严格的，一丝不苟的，高标准要求的。

顾笃璜：“每天练功，上午排戏，下午演出，（下午演出和）夜场之间（还要）排戏，夜场演出。”

在如此精雕细刻下，张继青等一大批优秀昆剧演员被培养出来，也让消亡的昆曲有了转机。

正当顾笃璜为昆剧即将迎来它的春天而满怀希望的时候，随着中国改革开放和国门的打开，各种外来文化开始冲击昆剧，昆剧这一古老艺术再一次面临存亡的危机。

昆剧演员王芳对当时昆剧市场的萧条情况记忆犹新。

顾笃璜：“从80年代中后期开始，戏曲就是大滑坡了。就那个时候开始，几乎没几个观众。没有观众我们演出就不行，没有市场了我们就演不下去。一个演员不在舞台上磨练，她的一种自我的价值体现，自信都会没有的。”

焦急中的顾笃璜想尽了办法，比如提供免费专场演出，赠送茶水，他甚至变卖了家产来筹办昆剧基金会。但是在物质生活极度缺乏的当时，人们为了提高生活而奔波，生活节奏日益加快，慢节奏的昆曲注定是不合拍的。那时候的顾笃璜就和昆剧一样，是孤独的。

顾笃璜：“搞这个东西太寂寞了，可是真正要搞艺术的人当然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耐不住寂寞的人不能搞艺术，或者说不能搞文化。”

这样的信念支撑着顾笃璜。在那10多年间，他恢复了苏州昆剧传习所，这个历史上曾经培养了一代昆曲传承人的地方成了他的基地。他一边研究昆剧，一边举办各种昆剧学习班，创办昆剧艺术本科班培养高素质的昆剧人才，同时依然办着昆剧的专场演出。

进入21世纪，随着中国人物质生活的提高，“文化回归”的呼声响起，人们开始关注包括昆剧在内的中国传统文化。2001年，昆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首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又引发了更多人对昆曲的关注。昆剧一下热了起来，各种“新”昆剧出现，现代化的舞美，灯光、布景等各种因素被融进了昆剧，一种改良风盛行起来。对此，顾笃璜保持着审慎的态度。

顾笃璜：“首先是（要）保护遗产。我们讲的遗产是老先生传统的表演传下来的，排出来的不能称为遗产。昆曲如果把遗产丢掉了，那就不称其为昆曲。现在比较强调改革，我不反对改革，我反对只改革，不保护遗产。遗产必须保护。幸亏我们有很多遗产还没有丧失掉，这才奠定了昆曲的价值。”

顾笃璜说，昆剧在历史上曾有3000多出的折子戏，解放初沈传芷那一代继承了600多出，接下来就是现在七十多岁的演员，他们身上也就300多出。昆剧的传承尤显重要。顾笃璜将这些七十多岁的演员组织起来，进行传统剧目的整理。

顾笃璜：“就是（把）那些我们学过的戏重新排出来，也多少年都不演的了，也都忘掉了，（需要）大家共同回忆，把它用录像录下来。（我们）年纪都大了，记也记不住，进程很慢。”

每天苏州昆剧传习所的老房子里，几个花白头发的老人都会凑在一起，研究剧本，对台词，排动作，看录像资料……其中，那个声音最为洪亮的就是顾笃璜。60多年来，昆剧对于顾笃璜不单单是门艺术，更是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