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之后的骚动——高端昆曲市场现状调查

会所昆曲：喧嚣之后的骚动——高端昆曲市场现状调查

作者：庄从周

据《劳动报》报道，发源于江苏太仓南码头、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的昆曲，被称为“百戏之祖，百戏之师”。在“南曲”重镇上海，昆曲人从未停止过探索，于市场洪流中艰辛地为昆曲谋得一席之地。三年前，会所昆曲粉墨登场，一时为众多高端人士所追捧。有“昆曲王子”美称的张军打造了一出会所高端版《牡丹亭》，观众区区三十人，票价达上千元，博得叫好声不绝。三年后，本报记者对名噪一时的会所昆曲进行了实地踏访，发现已物是人非。

会所花雅堂高价迎客盛景不再

其实提到会所昆曲，一个人的名字不得不提，他就是张军。原上海昆剧团副团长，被戏迷誉为“昆曲王子”，3年前成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昆曲中心，随后便开始了他与众不同的艺术道路。

2009年7月，张军在茂名北路上的花雅堂——一处高档的餐饮会所，开设了厅堂版的《牡丹亭》。这场演出最引人关注的便是其高端的定位。在这个老洋房的会所内，一切布置都有着怀旧的情调。沙发、坐椅、家具陈设等，无不饱含着老上海的独特味道。而张军的《牡丹亭》也别具匠心地让杜丽娘和柳梦梅跨时空同台表演。非常反传统的是，全剧结束时，扮演杜丽娘的张冉突然退到幕后，后台的帘子顺势掀起，观众一边看着台前的柳梦梅吟唱着“牡丹亭上三生路”，一边就能看见杜丽娘开始在幕后卸妆。

在当时，要想欣赏这出《牡丹亭》需要花费千元，而如果企业包场也要4至5万元，但座位仅有30个。但在张军看来，昆剧艺术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小众艺术。而会所昆曲的演出方式，很适合昆剧面向精英阶层和高端商务人士。他说:“很多商务精英平时可能不会想到去剧场看演出，但这个演出模式，很可能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来关注传统艺术。”

在世博会开始之后，花雅堂的演出日渐稀少。张军也将自己的工作重心转至了朱家角的课植园，那里是他的新高端项目——园林版《牡丹亭》。

前天，记者重新来到花雅堂时，已经找不到一丝和昆曲有关的痕迹。那些雅致的坐椅还在，但屏风已不见，柳梦梅的绕梁余音也早已不知去往何处。花雅堂的负责人邓俊告诉记者，其实从去年开始，这里的演出就很少了。在他印象中最近的演出还要追溯到过年之前。据邓俊介绍，其实在花雅堂演一场戏的成本颇高，加上餐饮场地等，企业若要包一场，花费不菲。“这里其实还是举办一些答谢会多点，还有就是张军老师和会员们相聚。”据邓俊介绍，就连张军在茂名北路上亲自选中的办公地点，如今也已搬走多日。

当昆曲遇上拿破仑？
　　五花八门走高端

其实不单在上海，北京、南京也已经出现会所昆曲等高端消费的潮流。2007年，北京就推出了皇家粮仓版《牡丹亭》，每场仅50座，包含晚宴的最高票价高达1980元，吸引了包括驻华使节、文化学者、商界领袖等精英人群。在北京奥运会期间，该剧更成为向奥运代表团和国际宾客重点推介的表演项目，迄今演出了200多场。

多媒体南京版《牡丹亭》在位于南京熙南里的21会所开始试演，不对外、不单独售票，但会员的商务包场费用算下来，也是人均消费千元才能体验到。张军本人还曾举办过一次“当昆曲遇上拿破仑”的雅集，他唱昆曲，中场休息的时候，请品牌经理给来宾介绍如何品尝拿破仑干邑。这样的合作甚至被用到一款拿破仑干邑限量版的中国发布会上——某品牌在上海的法国总领馆里发布，张军则以此为灵感特别编排了一套演出。2008年，有一场演出曾让很多业内人士跌破眼镜。江苏省昆剧院的《1699·桃花扇》以最贵2588元一张票奢华现身。该场演出的负责人章小姐曾表示:“我们和《牡丹亭》并不相同:他们是纯演出，因为座位少而票价高；但我们的票价中包括了自助餐，餐饮费用占了成本很大一部分。老实说，我们的利润很少，只有票子卖完的情况下我们才可能有得赚。我们并不在乎是否赚钱，只是想通过这次尝试来推广这种商务场的演出方式。”

而在当时，出票情况可谓火爆异常，离开演仍有很长一段时间时，70％的票就已经售出，其中最贵的2588元一档最早售罄，出票最差的反倒是最便宜的588元一档。“购票的都是公司，没有个人购票者，多为答谢客户之用。”章小姐透露，甚至有客户提出希望在圣诞节、春节等节日期间也能搞类似的演出，因此演出方也有再次推出商务专场的打算。

针对昆曲演出形式的变革和高票价问题，江苏省昆剧院副院长王斌曾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解释，这样的形式完全是以市场和演出为中心，这种改革只是在不破坏昆曲本体的前提下进行的。对于高票价，王斌认为物有所值，因为剧团对购买贵宾票的观众有一个演出前的培训讲解过程。通过培训，使得他们的表演更具专业性；通过讲解，使得他们在观看时更有针对性。而且化妆、服装、道具等各项费用均包含在内。此外，剧团会全程跟踪，演出结束时还会把演出的录像带赠送给参与互动的观众。

理想主义者张军：
　　拥抱精英也愿拥抱学生

事实上，近年，会所昆曲有逐渐退烧之势。2010年后，张军逐渐将自己的演出阵地转移至朱家角，并和音乐人谭盾合作，让昆曲多了一层演剧的意味。在已经结束的两个演季中，这出《牡丹亭》已经演了90场，抵得上一个普通剧团全年的演出。张军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很自豪，认为这是他仅有的“8人团队”促成的大事。

张军告诉记者，演出的那段日子，他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查天气，查日落的时间。“七八月暑热，我们都要等日落了才开演，比如今天晚上6点44分日落，我们就在6点52分开演，会得到最好的日光效果。还有风大的时候，落雨的时候，要调整戏的走位、送声的方向和烟雾朝向……还有一次演出遇上暴雨，演员们只好在戏服里贴肉穿雨衣，一路淋雨一路唱‘良辰美景奈何天’，回到后台，每人都喝了一大碗热姜汤，还是挡不住感冒。”张军说，为了这版《牡丹亭》，他将戏服改成了麻质的，为更好的贴合户外的大风。“你知道，原本的绸缎一遇到风，紧贴在身上，很难看的。”

今年新一季的《牡丹亭》票价维持在600元左右，这价格一点都不低。但张军很自信，自信缘由是他曾做过两次市场调研。一次是在2007年《长生殿》的演出时，他至今仍能清楚地报出数字，“主力观众群66.7％是18至35岁的高学历人群，其中60％是女性。”令其欣慰的是，园林版《牡丹亭》的观众里，95％不是传统的昆曲观众，而是他口中的“戏曲白丁”。

张军承认，他经常会面对很多争议的声音，比如指责他“只拥抱精英”等等。但小张淡然地用一句“良药苦口利于病”来化解，“我愿意拥抱所有人，园林版的《牡丹亭》依然有学生价，我从来不拒绝任何想要来看昆曲的观众。”

昆剧团摩拳擦掌投资搭台涉水高端

如果说张军试水高端昆剧市场是“特种部队”的话，那上海昆剧团则可以称得上是“正牌军”。上海昆剧团团长史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爽气地说：“从长期看，高端昆曲大有可为，有利可图。”

去年，上海昆剧团在三山会馆举行了《昆曲海上文化大展》主题活动，其中5场演出为重头项目。在沪上难得一见的晚清会馆建筑三山会馆里，拥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古戏台，有两三百年的历史。在这座古戏台上，上昆的经典折子戏在小雨绵绵中悠然唱响。

史建告诉记者，当时举办了驻沪外籍人士的专场，邀请了各国领事馆的驻华工作人员等等，在特定的环境中，那场演出的效果很好。于是在今年，一家日本管理着在沪900多家日企的外服公司提出要联合举办上海、北京、东京、大阪的巡回昆剧演出。“就目前的昆曲市场来说，要想打响高端市场，先从公益做起是最根本的。”史建表示，在三山会馆的演出都是公益性质的。

史建还透露，目前仍在大修的绍兴路9号日后将成为高端演出昆曲的集聚地。“明年开春，我们就会正式对外演出。预计第一年就有20场高端的昆曲演出，目标人群是外国游客。绍兴路不仅是看戏的地方，更能成为介绍昆曲的窗口。”据该区旅游局预制的票价，该场演出票价将会定在400元左右。但史团长认为，仍然低了一些。他心中的合理价格，“应该在500元以上。”

包装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市场竞争早已展开

对于同行在会所昆曲等高端市场上的竞争，上昆团长史建并不讳言。他认为园林版《牡丹亭》并不是上昆的竞争对手。在其看来，两者完全不存在竞争对手的关系，“昆曲艺术需要行当齐全，不是单靠几个人可以做出来的。”史建认为，演出归根到底需要强有力的内容支撑，而上昆在这一方面条件齐全，他也有信心把高端昆曲做到上海最好。不过他依然赞赏张军在宣传营销上确有一套。“像我们团的黎安，虽然功底外形都不错，也有不少粉丝，但总有些只红圈内，圈外无人知的尴尬。”

其实，史建说到的人才问题早不新鲜。张军在受访时表示，他在上海戏校有专门的“张军班”，他要把这18个孩子打造成未来的“昆六代”。“我愿意等他们十年。”这是张军在这个月初开家长会时说的话。但要等待这些“小苗”的成长，张军在短时间里的压力巨大。目前，张军的签约演员只有张冉一位。虽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不是我的演员也都是我的演员”。但在日益增多的演出量面前，“人”依然是他难以回避的话题。

而对于高端昆曲的演出样式和质量，外界也是议论颇多。史建对于园林版《牡丹亭》也有自己的看法，“形式包装的确很好，但就演出本身还有待商榷。”但张军曾在其博客上如此回应对于艺术本身的质疑，“如果你一辈子只看一出昆曲的话，那《牡丹亭》就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完全放弃了传统的昆曲观众，而只要有一个没有看过昆曲的人买票去看了，就证明了他们的成功。昆曲在今天的生存，是可以有多种状态的。我们需要一直喜爱昆曲的老观众，更需要对昆曲产生兴趣的新观众，当然也需要只是出于好奇和尝新的一辈子只看一次昆曲的过客观众。既然昆曲具备贵族气质，那就不要用平民的眼光来对待它，珍惜、爱护、尊崇、欣赏，喜欢的人自然会喜欢。”

业内人士不看好
　　土壤仍未肥沃 常态坚持很难

对于会所昆曲，业内人士其实并不看好。资深戏曲经纪人许霈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其实如今所谓的高端昆曲演出只能说是一种尝试。“张军的《牡丹亭》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出情景剧，仅仅停留在形式上，已经不能称作是昆曲了。”

许霈霖认为，上海的高端文化消费其实没有形成氛围，都是小打小闹。“要想维持常态化演出太难了，别看大家让企业包场叫得欢，其实根本没有多少企业愿意花这些钱去看一场昆曲的演出。”他认为，在国外，比如日本，宝冢歌舞团是游客们必看的项目。究其原因，一是完全产业化的操作，二是和地域文化的精密挂钩。“现在这些会所昆曲，更像是一场秀，这些高端秀场如果能有统一的品牌管理，其实也能渐成气候。那就目前来看，这样的时机还没有到来。”

中国传统戏曲的生命，就在于它们同普通老百姓有密切的关系。如果仅在少数人中流传，其实并不利于昆曲的发展。上昆团长史建便表示，团里的主要工作仍然是剧目的传承和创新，任何形式的拓展都是为了扩大昆曲的影响力。古语有云:“生于民间，死于庙堂”，对于昆曲人来说，这一警训需要时刻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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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所昆曲遭遇的鲜花和板砖

鲜花：
　　知名文化学者，收藏家马未都曾在观看《皇家粮仓》版《牡丹亭》后感慨道:“能在这么古老的粮仓里，看着红金鱼在大鱼缸中游来游去，折射出波光粼粼的效果，还有蝴蝶飞来飞去，听着高雅的昆曲，对我们当代人来说是何等幸运，我想这也是古代人的幸运和我们民族文化的幸运，民间力量也是扶持民族遗产的有效补充。”

　　曾在央视讲过昆曲的于丹也力挺道:“《牡丹亭》中有句台词‘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我想说‘不到粮仓怎知昆曲如许？’在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我们生活在互联网时代，不出两三个小时就能坐飞机到很远的地方，但我们拥有的越多反而相信的越少。我们可还有剧中柳梦梅、杜丽娘的一往情深吗？现在我们睡觉都是为了休息，有谁还是为了做梦吗？从昆曲中我们看到昆曲内在至情至性、外在又是载歌载舞的品性，究竟是我们比古人更富足，还是古人比我们更豪奢呢？希望大家看了昆曲之后内心能变得从容和柔软。”

板砖：

“不求最好，但求最贵！要是卖5万一张，卖得更快。观众不是去听戏的，是享受高雅的，或者是去享受大餐的。把昆曲和饭局捆绑销售，真是一绝。”　——网友菜鸟级昆虫

“目前的高票价、大制作，代表了一种‘伪市场’、‘假繁荣’。一些大款附庸风雅，进剧场就打瞌睡。”　——南京大学著名学者董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