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怀念祁荣雯先生

时光匆匆，转眼间，祁荣雯先生逝世一周年了。记得去年10月28日午后，李少波从北京祁先生家中打来电话：“祁先生过世了。”惊闻噩耗，我悲恸的泪水夺眶而出，伤悼的心情万分悲痛。先生音容笑貌浮现眼前，先生熟悉身影脑海中重现。

响誉京城

祁荣雯先生1926年10月12日生于北京。受家庭影响自幼喜爱京剧艺术。9岁时入荣春社科班学艺。先习青衣，后学小生。师承肖连芳、尚富霞，后拜陈盛泰先生为师。并向叶盛兰先生学艺。同时还虚心向钱（金福）派传人钱宝森先生求教，并将钱派艺术化用到小生表演中，因此无论稚尾生、扇子生、袍带生、穷生都有独到之处。擅演剧目《群英会》、《黄鹤楼》、《岳家庄》、《玉堂春》、《春秋配》等。

出科后在北京、天津、南京、吉林等地搭班唱戏。曾为北京太平京剧团（老北京京剧二团）主要演员之一，与谭富英、裘盛戎、李多奎等先生长期合作演出。祁荣雯先生脆、美、帅的身段表演，深得裘盛戎先生赏识。一天，日场演出《群英会》后，裘盛戎说：“荣雯，刚才你那个周瑜翻、甩水袖的身段是怎么走（做）的？”朴实厚道的祁先生以为做错了什么，便认真地走了一遍。不想裘盛戎却不满意地说：“你再走一遍。”祁先生又谨慎地走了一遍，并诚恳地征求意见：“您看我哪儿不对？”裘盛戎连连点头地说：“没错，没错。”望着裘盛戎的背影，祁先生不解地沉思：我今天的演出哪儿出错了呢？

当晚演出《铡美案》。祁先生在侧台注视着舞台上裘盛戎的表演，并思考着白天的事。当包拯唱过：“人来击鼓喝堂号”时，只见，裘盛戎随着“急急风”锣鼓声，长腰提神地把周瑜翻、甩水袖的身段移用到包拯的表演中。同情弱者的观众透过潇洒漂亮身段，感悟到包拯为秦香莲伸冤的决心，不由情绪陡涨，立刻为演员和剧情报以雷鸣般的掌声。此时祁先生才明白，裘盛戎白天叫他走周瑜身段的真正用意。

河北情缘

1960年底，祁先生应邀到我就读的河北省戏曲学校（校址在保定）任教。第一出戏教的是《罗成叫关》。学生是天津籍12岁的穆祥林和王二朋。第一次上课，祁先生反复让学生练习上场动作。不想穆祥林顽皮地说：“我会了，还练？”把不善言谈的祁先生气的回了宿舍。自知理亏的穆祥林，乖巧地跑到宿舍向准备放弃教学工作的祁先生赔礼道歉。由此，祁先生不但喜爱上了童贞无邪的学生，还坚定了献身京剧教育事业的信心。自此，与河北学生结下终生的师生情谊。

循循善诱

1960年至1963年，正是我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学校生活异常艰苦。祁先生也同广大师生一样勒紧腰带、捡野菜、吃瓜菜代、开荒种地、节粮度荒。但教起戏来依然像演戏一样严肃严谨，一丝不苟。就是面对学生的思想问题，他也从不采取打骂，挖苦的做法，而是像家长一样细心地做学生的思想工作。1962年，我们京剧（59）班学演《十三妹》，派我扮演黑风僧，我自认为活儿小（小角色），不认真排练。轻视小角色的情绪被祁先生看出，他和颜悦色地说：“京剧舞台上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你把小角色演好了，照样出彩儿。”并给我示范许多前辈艺术家的精彩表演。由此，使我认识到小角色中的大学问。因而，在毕业后几十年的舞台实践中，我牢记祁先生的教诲，认真对待每一个小角色，把小角色当做大活儿演，获得好评。1987年10月，京剧表演艺术家杨荣环先生，看过我团在天津中国大戏院等剧场演出的《红鬃烈马》后，当众表扬我说：“你演的魏虎不错。”久久为功，习惯成自然。当我演出《铡美案》等花脸重头戏时，自然不会懈怠，始终保持一贯认真的舞台作风。如今，我应邀在河北省艺术职业学院任教，仍坚持向学生传承京剧重视小角色的优良传统。

正确引导

1964年6月5日，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在北京举。而后各地方剧团纷纷效仿演出现代戏。1965年，在北京举行华南地区现代戏曲汇演。传统戏基本绝迹舞台。虽然我校遵照时任河北省省长刘子厚 “戏校学生应以学传统戏为主”的指示，继续学演传统戏，但面对社会上大演现代戏的强悍势头，我动摇了学演传统戏的信念，产生练传统功夫还有没有用的疑虑。祁先生看出我的心事，坚定地对我说：“你多听听老唱盘，就明白现代戏也是以传统戏为基础的道理了。”祁先生耳提面命点醒懵懂之人。于是，我和几位同学便每天抱着一摞唱盘听起来没完。起初同学们各自听本行当的唱盘，逐渐对生旦净丑，各个行当和各种流派的老唱盘都产生了浓厚兴趣，进而搜集到包括曲艺、相声前辈的老唱盘，如饥似渴地尽情聆听欣赏。从而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丰富了知识，坚定了以传统戏为基础的理念。

1966年，文革开始。1967年，各派群众组织经常武斗，保定成为重灾区。祁先生为了防止学生参加武斗，耽误学业，便以舞台实践为理由，劝说学生组织起来排戏演出，并亲自带领学生们到北京京剧团学习现代京剧《沙家浜》和《智取威虎山》。跟学生们一起下农村、到工厂、去部队演出。使同学们又把精力移回到学习与舞台上来。在祁先生等老师的引导影响下，同学们虽然也有不同的认识和观点，分成不同的派别，但都能理解祁先生和老师们的良苦用心，做到不参加武斗，坚持练功，保持规规矩距，老老实实的学生作派。

重返校园

1968年10月10日，祁先生随校到石家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20高级步校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1969年夏，又同教职工先后到栾城县小梅村、宁晋县大曹庄农场、唐庄五七干校、柏乡县、威县、隆尧县等农村劳动。每天繁重的劳动累的祁先生腰酸腿疼，直不起腰。但工宣队认为演现代戏小生行当没用，准备将祁先生下放到县里。虽然此时工资已由文革前的140元降到70元，但贫困县，还是不愿接纳高薪的祁先生。此时，学梆子小生的左庆泉同学，托关系找门子，跑上跑下地才于1973年春，把祁先生调回已更名河北省艺术学校的石家庄校园。

一天上午，已分配到河北省京剧团的我，正在一楼宿舍对窗闲坐。留校青年教师张瑞祥兴匆匆对我说：“告诉你个好消息，祁老师回来了。”异常惊喜的我，飕地从窗户跳出，跑步赶到青园街28号新校址，一步两梯地窜上男生宿舍二楼，嘴里高喊：祁——老——师，就到了西头朝东第二间宿舍门口。祁先生见到我习惯地用，半京（白）半韵（白）拉长声地叫我：“窦——国——启。”久别重逢的师生，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我和张瑞祥急忙找工具把施工残留地上的水泥、白灰铲掉，支上铺凳、铺板、打开行李，为先生铺好床铺。从此单身的我，天天泡在祁先生宿舍无拘无束、谈天说地、海阔天空地聊天。

重视基础

一日，我正唾液四溅地高谈阔论，祁先生一脸严肃地说：“哎、哎、哎，别聊了，你耗山膀吧。”由于没有思想准备，我浮躁的情绪一时难以收歛。心想我都毕业多年了，还耗山膀？但出于对祁先生的尊敬，没敢说出口。于是，我立刻站起身耗山膀。祁先生见我两眼茫然不能理解，便解释地说： “山膀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身段好不好看，山膀起着重要作用。”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到了开饭时间，祁先生说：“我打饭去。”祁先生说着，拿起1964年戏校大搞卫生运动时，发给师生的奖品——两个绿搪瓷饭盆嘱咐我说：“你接着耗山膀啊。”一会功夫祁先生从楼下食堂打来4个玉米面饼子，一份榨菜炒肉，一份素炒土豆丝。“别练了，吃饭。”祁先生说。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我理解了祁先生叫我耗山膀的真正意图，领受了祁老师对学生的深情厚意，我暗下决心，一定练好山膀功，不辜负祁先生对我的培养。从此，每天晚饭后，我去祁先生宿舍练功。

随着时光的推移，我耗山膀的时间也由起初20分钟，延长到一个多小时。祁先生见我有了长进，就教我钱（金福）派山膀的劲头与气息运用。祁先生说：“准备时要丁字步站好，收臀提肛、气往下沉，调整呼吸，舒心缓气。在两膀慢慢拉开的过程中，要有一种拉弓的反动力感。要：气推手走、眼看手行、气到眼到、全身放松。亮相时要：内（心）外（身）三晃、垂眼聚气、极目远望、提气凝神。诀窍在于用气。”由于祁先生深入浅出的讲解和示范，使我渐渐地找到了要领，不由产生一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由此，无论再做什么身段都有明显的进步。此后，我常年坚持练习拉山膀，并用拉山膀的柔脆劲头与气息去表演身段。获得刚柔相济，气灌周身，形象高大的舞台效果。同时我一边体验用气的奥妙，一边研究气息与身段表演的关系。经过多年的实践与研究，我认为祁先生传授的山膀气息运用，同中医和气功的气血论与气穴论同出一辙，一脉相承。中医说：“气行血自行，气滞血不通。”气功讲：“练气化外，凝神于虚。”据此我体会，气（血）息是京剧身段表演的先导和支撑。表演时只有做到心态平和，平心静气，才能气息畅通，气血调和，才会聚精会神，合气于漠，做出顺畅协调，舒展优美的身段，达到行内发外，出神入化的境界。否则，不僵既懈，僵则硬直，懈则松散。至今，无论演出还是教学，我都注重气息的运用与传承。

为人师表

不久宋德珠先生调到艺校任教，与祁先生同住一个宿舍。我当时被艺校临时借用担任花脸教师，负责组织学生们的《杜鹃山》排练。教师们除上专业课外，都集中在办公室学习。学习就是批判文艺黑线，肃清旧戏班的流毒。要求每位教师都要发言，每当轮到宋先生发言时，他总是说着说着，就模仿起某位前辈艺术家的精湛表演，宋先生的表演常引起祁先生和齐兰秋、何郡英等老教师随声附和地大发议论，虽然会招来主持会议的赵进表主任善意批评和好心提示，但宋先生的发言却很受柴东来、张瑞祥等青年教师们的欢迎，常把批判会变成了歌颂会。为了避免这种情形的发生，再学习时，宋先生索性就在宿舍喝酒。但宋先生的酒量并不大，往往是沾酒就醉，醉了就睡。同住一室的祁先生，经常帮助宋先生打饭，洗衣物，照顾宋先生的起居生活。祁先生无言的行为，为学生们树立了榜样，所以李少波、石大光、马考等很多同学，都主动帮助照料宋先生的日常生活。形成会上批判师道尊严，会下坚守尊师重教的校风。

重视出场

为了提高艺术水平，我请祁先生为我加工《杜鹃山》雷刚的表演。祁先生让我先练出场前的准备姿势，后练出场动作。他说：“出场前的准备姿势很重要，只有在幕内做好充分准备，才能形神兼备地出场。出场动作要连贯，要带戏（人物），要体现出手、眼、身、法、步，既各有章法，又协调统一的美感。”我问：“为什么要这么重视第一个出场呢？”祁先生说：“因为第一个出场是给观众的第一印象，如果给观众留的第一印象不好，人家是不会欢迎你继续在台上表演的。”经过祁先生细致指导，不仅规范了我的出场动作，更使我认识到第一个出场的重要意义。此后，每次演出我都牢记祁先生的教导，认真做好出场前的准备姿势。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地走好第一个出场动作。因此，我的第一个出场动作，常会得到观众的认可。至今，第一个出场动作仍是我让学生每天必练的重要内容。

情深义重

1980年底，祁先生调到中国戏曲学校任教。人虽然在北京，但心仍牵挂着河北的每一位学生。为此，他经常收看河北电视台的节目。每当见到河北的学生出现在电视中，他都兴奋不己，万分高兴。1993年2月，他看到河北电视台举办的《春节戏曲晚会》中，有我教的学生王越表演《锁五龙》，对我大加夸奖，格外鼓励。2004年3月，他见到我在电视中《谈振兴京剧》的节目，难按思念学生的情思，只身回到石家庄看望学生们。祁先生见到我还是那句亲切的：窦——国——启。我的每一点进步，他都为之自豪与骄傲。同学闻讯纷纷赶来看望祁先生。祁先生望着霜染双鬓的同学们说：“我的学生各个都是好样的。”

沉痛哀悼

哀乐低回，悲声一片。2010年11月1日祁荣雯先生追悼会在北京八宝山举行。

我泪流满面地向静卧在鲜花丛中的祁先生，深深鞠躬做最后的辞别。衷心祝愿祁先生一路走好。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叶少兰、杨少春、中国戏曲学院附属中等戏曲学校校长徐超、《中国京剧》杂志社封杰、北京梅兰芳京剧团团长李宏图、天津青年京剧团团长李少波、河北省文化厅艺术处副处长贾占生、河北艺术职业学院戏曲系主任白文刚、唐山市京剧团团长关键、湖北省京剧院演员吴长福、浙江省京剧院演员董成和追随祁先生几十年的张瑞祥、左庆泉、穆祥林、柴东来、石大光、张书英、马考等众多河北籍学生，及生前友好人士参加了追悼会，沉痛悼念京剧表演艺术家、戏曲教育家祁荣雯先生。大家决心继承祁先生的遗志，将京剧艺术发扬光大。

201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