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派于我,似有夙缘。我的老师翁偶虹先生,是昔日梨园界的“程党”中坚,曾为程砚秋先生编写过《瓮头春》、《锁麟囊》、《女儿心》、《楚宫秋》、《通灵笔》、《裴云裳》、《香妃》等七个剧目。这些剧目,随着社会和人事的风云变幻,三现四隐,只有《锁麟囊》、《女儿心》和《楚宫秋》三剧,程先生次第放歌于红氍毹上,驰誉剧坛。 程派弟子中,王吟秋先生对于程先生侍奉最勤,受教至深。我与王先生相识于八十年代中期他演《春闺梦》一剧的后台,从此时相过从,聊谈剧艺,其乐融融。王先生早些年不幸去世,其嫣然的笑容,轻盈的身姿,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个京剧男旦的标准好样儿;张国荣在电影《霸王别姬》中的扮相与之可有一比,而王较之张愈显瘦削飘逸。当前在京剧舞台上甚是红火的程派传人迟小秋,是王吟秋的亲传弟子。在与小秋台下的几次晤谈中,我深深感受到她对于继承和发展程派艺术的一腔热忱和执著追求。 最近,连续观看了迟小秋主演的《锁麟囊》、《碧玉簪》、《孔雀东南飞》、《玉堂春》四出程派代表作,颇有启发。小秋的表演,先声夺人的还是运声酿韵的程腔之美,顿挫摇曳而不露棱角,高起处盘旋九转险绝激荡,低回时如泣如诉哀婉动人,真可谓“骇浪奔涛增婉转,风叱云咤亦缠绵”。尤为令我叹服的是,《碧玉簪》和《孔雀东南飞》两出戏,小秋主演着近四分之三的戏幅,通过层层递进张弛交替的唱念做表,提挈剧情,描摹人物,将温戏唱热,用激情演唱催下观者的阵阵泪与汗来。 小秋的功底,程派艺术独擅胜场的魅力,不禁再一次唤起我对程派艺术的折服,进而对当今程派现状的冷思考。眼下程派走红,其风头有时甚至盖过了旦行之首的梅派,说句老实话,很大程度上是沾了程派歌唱的光。但程砚秋先生创造的程派,之所以雅人深致、锋芒逼人,不光是唱功的独特精湛,其念、其做、其舞、其打,都纵横交织地倾泻着程先生文皮武骨真体内涵的艺术光彩。如今青年程派演员演出的程派剧目,似乎显得略窄了点儿,以展示唱功魅力的居多。即使像《荒山泪》、《春闺梦》等唱做并重的剧目,我以为也难令观者一睹风光旖旎的程派全貌。 由此,我倒怀念起翁偶虹先生早年为程先生编写的京剧《女儿心》。该剧源自传统戏《百花公主》,翁先生重起炉锤、妙笔点睛,突出了拯救国家、平息内乱的主旨大意;表现出百花公主在正义与非正义的较量中,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女儿心肠。1941年11月,该剧首演于上海黄金大戏院,以武舞兼备、场面藻丽、唱做并重的风格,让喜爱程派的观众耳目一新。剧中,程先生特制了豹尾双枪,大显骁勇身手。“点将”一场,特制了二十四面百花旗,按着二十四个节令,各绣应时花卉,场面锦绣绚丽。程先生在“百花亭”一场的“饮茶”、“背兵书”,“点将”一场的“怒斩八辣”,眉棱眼角的细腻表情和掏翎子等身段,融合昆曲与山西梆子的精华,创出了崭新的风格。尤其在“赠剑联姻”时,百花公主袂联江六云载歌载舞,那些合扇身段、高矮亮相,程先生有些地方还是从芭蕾舞里化用来的。 人事沧桑,昔日《女儿心》因故只在沪上露演,未在其它地方特别是北京舞台上一展风采,众多程派戏迷引为憾事。五十年代后期,程先生遽然长逝,《女儿心》虽时时怦然于识者之怀,而百花倩影却杳然无迹矣 ……似乎程派弟子也无人演过此剧。明年,恰逢程先生逝世50周年、翁先生诞辰100周年,我曾热诚建议小秋并期待她,并期待其他程派传人,若能重拾此剧,珠归程门,使之发扬光大于京剧艺苑,不啻是对程、翁二位先生的最好纪念,也是对程派艺术之河源远流长的推波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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