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新中国成立60年来人民群众的生活,不得不说的当然是被称为国粹的京剧。谈到京剧,梅兰芳与梅派艺术始终为人们津津乐道。作为此次特刊的起始,本报采访了梅兰芳唯一的外孙范梅强。在他眼里,梅兰芳是慈爱可亲的外公,更是唯美的艺术家,从唱戏到做人都无可挑剔。而对于京剧的未来,范梅强表示乐观,认为是最终要回到京剧的本位。

他常在院子里打太极拳、耍剑

长江商报:我们知道梅兰芳先生参加了1949年开国大典,当时情形怎样?

范梅强:内战结束后,原本我们一家都在上海,开国大典前夕北京邀请梅先生回来,因要开全国第一次文联会议。整个上海文艺界都搭乘解放军专列进京,当时是我妈梅葆玥陪他一起。

梅先生很久没回北京,京城文艺界一听说梅先生要回来特别激动,火车停在前门北京老火车站时,演员和戏迷夹道等他,场面是万人空巷。开国大典当日,在天安门城楼,周总理将梅先生介绍给毛主席,没等梅先生说话,毛主席就笑着说,“我知道你,你比我有名,你回北京是夹道欢迎。”

长江商报:1949年到1959年梅先生担任了很多职务,他的生活有何变化?

范梅强:新中国成立后,他的职务越来越多,更像官员,唱京剧的机会少了,更多的是在说京剧、研究京剧,到各地去给大家做京剧的示范。当时,梅先生和周信芳先生,这一南一北两位,通过参与文艺工作丰富了人们的文娱生活,也凸显了一种凝聚力。这段时间对梅先生来说,应该是从艺人转型为艺术家的时期。

长江商报:梅家当时还住护国寺街9号,您对此有记忆吗?

范梅强:我是1957年出生,是我老祖(姥姥的妈妈)给带大的,当时我们家那是四代同堂。我这一辈有七个孩子,我是梅先生唯一的外孙(还有三个孙子、三个孙女)。

印象中,当时他每天都要开会,还常在家接待客人,我们家有两个客厅。等他空闲,他会搬张椅子坐院里,我们七个孩子就都围着他,他从兜里拿糖果给我们,即便工作再繁重,他对我们都是慈爱可亲。再就是他常在院子里打太极拳、耍剑,梅葆玖和梅葆玥排戏时,他也会旁观做示范。

长江商报:1959年,梅先生为新中国成立10周年排演《穆桂英挂帅》,您觉得这部戏对梅先生有何意义?

范梅强:《穆桂英挂帅》是梅先生晚年代表作,是梅派经典作品,也是梅先生最后一出戏。它首演是1959年,刚好10年大庆,大家当时都想拿出新戏。1949年到1959年,梅先生唱戏的机会少了,但也会带团去各地演出,在郑州他认识了唱豫剧的马金凤,梅先生通过她接触到豫剧版《穆桂英挂帅》。

之前梅先生演过很多年龄段的穆桂英,而豫剧版是个老年的穆桂英,比较适合梅先生当时的年纪,所以他很有兴趣。豫剧以唱段多、唱腔激昂著称,豫剧版《穆桂英挂帅》有100多句词儿,要唱20到30分钟,这对当时那年纪的梅先生难度太大,京剧唱段一般也就8到10句。于是梅先生将100多句用舞蹈来代替,配着伴奏,用3分钟的独角戏展现人物内心活动。首演在人民大会堂,全场一片叫好。

长江商报:在1949年到1959年期间,您觉得京剧与人们的生活有着怎样的关系?

范梅强:当时人们的业余生活中,没电影、也没互联网,所以京剧比较热。1949年后,全国大跃进,大家都想为国家做些事情,都想改革京剧,去掉其中封建迷信色彩、带有暴力黄色的成分,产生的作品如《将相和》,讲的是文官和武官之间如何搞好关系;《白蛇传》被田汉改成浪漫色彩的爱情故事,讲述白素贞对爱情的向往。

总的来说,新中国成立后,戏曲的行风有很多变化,人们看戏也很普及,无线电也常播放,票友们都会唱几口。不像现在,有各类文化娱乐活动,仅电视频道就有几百个。

不过,戏曲还是有一定市场。10亿人里头,戏曲频道收视率有8千万,而且是稳定人群。对年轻观众来说,京剧不是一次性艺术,诗词曲赋都囊括在京剧里,还是要看看,要不断思考。

梅先生唱戏为人,都是恰到好处

长江商报:电影《梅兰芳》上映后,梅家和京剧开始为年轻人关注,梅家会否颇有感慨?

范梅强:梅葆玖曾说,不管陈凯歌电影拍得成功与否,通过这电影让年轻人再次关注京剧,让大家都想了解真实的梅先生,这就挺有意义。但我觉得电影将梅先生拔高了,其实梅先生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有个智囊团。在他成名后,很多人在塑造他,有画家也有戏曲理论家,大家因为他很完美,所以想把他雕琢得更完美,都愿意帮助他。

梅派是唯美艺术,梅先生从演戏到为人,也都非常唯美,所以即便他步入晚年,扮演杨贵妃、杜丽娘,观众还是评价很高。做人他就更是做到家,面对日本兵他有民族气节,而日本地震又或国内水灾,他都会带头义演、捐钱,抗美援朝他还捐飞机、慰问朝鲜。

长江商报:梅先生还有一点让人很佩服,就是每每遇到人生抉择,他的判断都没有失误。

范梅强:其实,他这一生也有很多机缘巧合。如他1961年因心脏病去世,他走得太突然,家里连棺材都没准备。政府了解完情况就把国库打开,里面有三口棺材,让我们家挑。其中有水晶棺材,是孙中山用过的;还有口金丝楠木的,是从前的皇上用的。我姥姥觉得这都太高贵,最后选的是一口阴沉木的,这种木头比较稀有,高贵又不起眼。

然后他被安葬在万花山,当时国内自然灾害刚过,所以只简单修了个墓,没刻字。没想到后来“文革”,红卫兵到万花山发现这个墓,正因没字,他们不知是梅先生的墓,得以保留。

长江商报:民间有种朴素的愿望,希望梅家后人能继续唱京剧,令梅派生生不息。

范梅强:我们家要培养梅派,也需要有自身条件。梅葆玖唱旦角,因为他假声部好;我自己学京剧唱老声,是靠真声,大嗓好。这个要因人而异,不一定能培养出来。我们家后辈里,梅玮虽没专门学唱戏,但他耳濡目染,唱得还挺像梅葆玖。但做演员很苦,要控制食欲、控制身材,梅玮嗓子像梅葆玖,可太胖了,身材很高大,唱旦角需要比较纤细才行。

培养艺术这东西并没有必然,不是说大仲马的儿子就是小仲马。下一代有没可能继续唱京剧,要看个人是否喜欢和先天条件。100年可以出很多个伟人,100年只出了一个梅先生。梅先生如果还健在,现在已经115岁了,没人能超越他。而且现在的环境也不是当时的环境,梅先生生在最适合京剧普及的年代,可谓时势造英雄。

长江商报:梅先生在京剧创新上,得到所有人的认可,现在的京剧界似乎还是将当初梅先生的创新遗失了。

范梅强:梅先生唱戏为人,都是恰到好处,不会让你觉得不划算,也不会让你觉得洒狗血。

京剧创新,就目前来看,误区是过分讲究场面宏大,但京剧说到底,就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四个龙套、八个龙套,它讲究写意,转一圈就走过万水千山、打三两下就代表大战几百回合。

现在的大制作,将二十几米的大船搬进剧场,演出跟变戏法似的。这么创新,我不赞成。因为脱离了大剧场,节目就没法演,不能说把二十几米的大船到处搬吧?

京剧除了写意,还讲究与观众的贴近性。若将注意力集中在声光电上,离开特定的演出场地也演不了,导致近些年创作的这些戏都传承不了。而且,京剧是角儿的中心,一切围绕演员发展,这样才能吸引观众,以导演为中心,那是话剧的做法。而京剧要达到的效果,应是让人听第一次就印象深刻,第二次就想学,第三次就能跟着你一起唱。

对演员来说,也并非为了叫好,就使劲往高了唱。京剧其实也是可重复的艺术,梅派艺术的唯美,也是这个理。但我觉得京剧的前景很乐观,就好像着装会有潮流,但终究脱离不了循环,京剧走一段大制作,还是会回到本位。

(摘自 《长江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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