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一位网友的文章,十分赞赏日前上海演出《梅妃》时,刘桂娟在演唱中因动情而泪流满面,甚至几近哽咽失声,觉得刘桂娟已经把自己融入到角色的情境里了。文章又说,张火丁曾表示自己演戏从来不哭,从而觉得张火丁只唱腔不唱人,没有真正入戏,所以近年水平也有所下降。

戏曲演员在现场演出时潸然泪下,是常能见到的事情,尤其是青衣旦角。众所周知,戏曲里的哭,是有程式规范的。比如老生,哭头是“……呀啊,哦,哦”;旦角则是“呜微…呀,啊…”,花脸一般是不哭的,没有固定的程式。所以我们下面要说的“哭”,不是指戏曲程式里的哭,而是非程式的,主要是说流泪。

去年研究生班开会讨论“京剧要不要刻画人物”,青年演员赵群发言中有这么一段:“……最后一场有大段的【反二黄】唱腔,……而我太投入了,投入得眼睛里全是泪水,嗓子也哽咽了,没法唱了。……我知道这时候要“跳出来”,可情绪已经到这里了,控制不了了。……没有把握好‘善入善出’的问题。”(见《中国京剧》杂志06年6月刊载)

我觉得赵群的理解是值得肯定的,“善入善出”是每一个戏曲演员都应该仔细研究的课题,这是戏曲表演一个重要的特点。《净门师魂》中记述,一次学生李嘉林在有外宾参观的课堂上演出《将相和》里“悔悟”一折,边念边做,因过分激动而真的流下眼泪来,外宾报以热烈的掌声。老师孙盛文在课后总结时,把李嘉林留下谈心说:“我们是京剧,在表演上要进得去还要出的来!这是最难的地方,也是京剧的精华。刚才因为你真的动情了,所以念完了大段念白之后,在结尾唱段中的最后两句比前面的唱段,矮了半个调门儿,并且唱得很费力。……如果不能掌握住情绪,不能控制住感情,必然会这样”。

可见演员在台上动情,乃至流泪,是绝不能影响唱、念、做、舞的表演的,只有能出能入,运用自如才是戏曲表演所要求的。其实,在京剧表演中,声腔的完整和意韵是首要的!别说动情的流泪,就是一般的演唱,都不能“以字害腔”。《珠帘寨》里的“哗啦啦”就是很好的例子,鼓声怎么会“哗啦啦”响呢?但是,这里“哗啦啦”唱得很有神韵,一来声腔顺畅自然,二来把意韵全唱出来了。这就是京剧写意而非一味求形似的特点,在声腔上的体现。连“词情”和“声情“矛盾时,都要以“声情”为重,何况表演中的动情流泪呢?

早年谭鑫培讽刺刘鸿声在《洪羊洞》末场大使高腔,卖弄嗓子,说:“看他(指剧中的杨延昭)怎么死!”这个例子可以从另一方面说明“声情”的重要,前面讲的是“以情害声”,因动情流泪而使声腔哽咽,无法完美的演唱;这里却是“以声害情”,一味展现声腔而忽略了人物的情境。可见,只有“声情并茂”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如此看来,角色的情感是通过完整到位的唱腔来表达出来的,而不是以破坏声腔为代价宣泻它。所以,演员在台上因动情而流泪,如果没有影响到声腔的表达,就是锦上舔花,增强了感染力;而如果影响到了声腔的表达,就是功力不济,破坏了艺术的意韵美了。“哭与不哭”并不重要,不能以此判断戏曲演员是否入戏、是否表演深刻,而对“声情”的完美表达才是最重要的。电影《铡美案》里的张君秋、录像《六月雪》中的李世济……有太多前辈的优秀表现值得我们参考。记得去年到“长安”看旦角折子戏,有一折黄(桂秋)派的《女起解》,一曲反二黄唱得韵味儿十足,令人称道。后来又看电视重播,才发现这位青年演员在下半段早已是满面泪光了,可在现场听时尚未察觉,只是从声腔里感到了苏三的哀怨悲伤,心里很是钦佩。

其实,“善入善出”又何止是台上的演员呢?台下的观众在看戏时也是常常受到间离效果的影响,而“时入时出”的。比如,台上的杨宝森在《碰碑》中一句三叹,忧、困、悲、愤交加,台下的观众却掌声不绝,叫好连连,直呼痛快;再比如,台上的赵丽蓉在《杨三姐告状》里扑到女儿的棺前伤痛欲绝,可台下的观众却边听着唱边传出笑声,为其喝彩。不是演员演得不好,反而是因为演得太好了,才会有这样的效果,不这样倒是令人失望的。这就是戏曲艺术非常绝妙的地方啊!

本贴由裘迷于2007年5月21日13:00:27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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