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乘着京剧的双翅飞

半个多月前，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荣威感到身体不适，夫人张志云发现后，忙陪伴去医院检查、住院。李荣威叮嘱张志云：“千万不要惊动大家。”然而，唱了一辈子戏，有那么多好搭档好朋友，有那么多戏迷票友，他想他们啊！张志云忍不住了，通知了部分亲朋。本报记者十几年前开始采访夫妻二人并常听他们谈艺说戏，建立了深厚感情，自然也在被通知之列。在老人最后的日子里，记者三次前往探望，亲身感受、亲眼见到，一位把一生都奉献给京剧的老人，与京剧的眷恋不解之情以及京剧回馈给他的人间真情。

夫妻情

当年，三十多岁的张志云嫁给了大她18岁的李荣威，三十多年，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年长的李荣威对张志云和孩子们关爱备至，年轻的张志云对李荣威更是关照有加。张志云说：“我看上的就是他人好。”她本是程派名家赵荣琛先生的得意高足，为了照顾李荣威，她告别戏曲舞台，与丈夫夫唱妇随。

李荣威住院，张志云每天都在身边陪护，即使有人帮忙，还请了护工，她也是亲自服侍，把丈夫整理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4日上午，记者到病房探视，见张志云正在与护工一起给李荣威洗脚。一盆清水架在床尾，李荣威的双脚舒服地泡在水里，张志云不声不响，双手捧着丈夫的脚，一下一下轻轻地洗，没人能扰乱她此时的心境。洗罢脚，张志云轻轻地对记者倾吐心声：“他人好，我知足，服侍他一辈子，我愿意。”

兄弟情

李荣威少年时坐科由京剧大师尚小云开办的“荣春社”，那时经常抱着比他小好多的尚长荣一同玩耍，小哥俩情同骨肉。前几年，尚长荣来津，哥嫂设宴招待师弟。席间，聊起小时候的情景，两个“大花脸”开心地笑了。

得知师哥病重，尚长荣十分焦虑，但身为中国剧协主席的他公务繁忙，就在电话里表达对师哥的祝福与问候，并对张志云说：“嫂子，从今天起我24小时开机，随时听候，需要我我马上赶到。”

李荣威和张志云的儿子李晓威也是花脸演员，病中的李荣威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让晓威拜尚长荣为师。他诚恳地说：“我在尚家戏班长大，从尚家学了本事，如今我把儿子还交给尚家，让他继续学艺做人——我这一辈子，学戏没学够啊！”电话那边，尚长荣动情地回答：“哥嫂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仪式在北京办也行，在上海办也行，我听你们的，不办也行，反正这个孩子我收了。”

师生情

本人酷爱京剧，多次受到李荣威的点拨。有意思的是，他在给人点拨时常常拿出一把小改锥当鼓槌，眼前放一个凳子当鼓，为演唱者找板，那认真劲，不亚于自己上台。唱罢认真说戏。记者曾大胆在老人面前唱过《贵妃醉酒》、《霸王别姬》，老人就从唱腔到身段、表情，一一讲来，不仅令记者获益匪浅，也亲身体会到一位老艺术家对京剧的一丝不苟。

新年期间，记者第一次来到病房，站在李荣威的病床边，握住老人的手，道一声：“李老师新年快乐！”已口不能言的李荣威老人眨了眨眼。记者又说：“李老师早日康复，赶明咱还接着唱戏呢！”一听此话，老人张开嘴无声地笑了，然后又向记者竖起大拇指。第二次探望老人时，老人已从普通病房转入单人病房，胳膊连接着监视器，戴上了氧气罩，像睡着了一样。记者轻轻来到床前，呼唤：“李老师！”奇怪的是，老人家居然把头转向这边，记者赶紧加了一句：“盼着您康复，您还得给我说戏呢！”氧气罩中，老人家的嘴轻轻动了动，平静，安详……

第三次，也就是昨天，老人已闭上了双眼，静静地躺在那里……悠悠地，那些威猛刚烈、豪迈正直的戏曲人物窦尔墩、楚霸王、尉迟恭、铫期，却虎虎生威地浮现在记者眼前，优美的工架、洪亮的嗓音，那是老人用毕生的心血凝结成的大美啊，俄而，一阵凄凉的京剧反二黄旋律飘来，那可是京剧《六号门》中胡二的声音？

夫人张志云曾痛心地问医生：那一刻，他是不是很痛苦？医生答：那一刻，他很幸福，他心里凝聚了人间的亲情。那一刻，他乘着京剧艺术的双翅，飞啊飞……

（摘自 《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