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我们的宝贝女儿诞生了。两个人在农村带一个哺乳婴儿,困难真是不小。进城的机会更少了。而且那一年“现代戏汇演”,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几乎被尽扫。即使进城也没什么可听的戏。直到国庆前后,农村学校放秋假,沾了建国十五周年的光,让我们休息的时间长一点,才有机会进了两次剧场。
其中的一次是在庆乐看吴素秋、姜铁麟的《南海长城》,是出现代戏。剧情和表演早已遗忘。只记得满台的人物都打赤脚上台,因为要表现南海海岛上的事,只有这样才能符合那里的生活实际。还有一场是旦角、老旦和一个由花脸扮演的反面角色,三个人“打背躬”,显然是脱胎于《芦荡火种》的“智斗”一场。还有姜铁麟扮演的民兵队长从山上(实际是三张高桌上)翻下的功夫,搁在现代戏里,看着有点儿别扭。
隔了一天,人民剧场演出杜近芳、叶盛兰的《白蛇传》,我们老早就去排队买票。人民剧场售票处的人越来越多。排队时见夏永泉也在排,表哥问他,你听戏还买票?他说叶先生好久没登台了,在台下坐着好好看看,比给说十遍还强呢。我们买了楼上一排的票,楼下前排的票都给外宾留着了。可是如果不是沾外宾的光,那天的戏还不定能不能上演呢。第二天入场后又碰上闵兆华,内行都来看叶先生来了,好象他们都预知这是他的绝唱似的。
1964年的杜近芳,比十年前听她《玉堂春》时大不相同,不但唱得珠圆玉润,而且脸上、身上也都大有长进,她那时三十二岁,风华正茂,也正是表演成熟的好时候,文革耽误了多少这样的好角儿啊!其间她只演了《红色娘子军》,在《红灯记》b组与冯志孝、杜福珍偶有演出。(提起这b组,想起当时我们背地里没乐儿找乐儿,说这《红灯记》b组,祖孙三代年纪正好反过来。)如果她一直在舞台上不断实践,再给十年,一个新的流派就有可能形成。游湖一场,不论是几句浅吟低唱的腔儿,还是以袖掩面含情脈脈的表情,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演出了白娘子的人物。这一场田汉老写得也特别好,诗情画意,极尽抒情之能事。盗草、金山寺两场,见到了她的武功。一个大青衣,拿枪弄剑,跟武生过真家伙,还练了打出手,底下得下多大功夫呀!而断桥一场繁重的唱,更是尽展歌喉。时而高耸入云,时而低回婉转,把白素贞的爱、怨深情表现得淋漓尽至。合钵一场杜、叶二位的白底儿红团花的对儿帔,让你今天一合眼好象又出现在脑际。
叶先生的许仙虽然戏分儿比白素贞少,可也真叫好儿。没有大段的唱腔,同样能显示叶派的龙虎音。断桥一场的作表,可谓已臻化境。观众热烈的程度也极高,连楼下池座的外宾也随着大家一起不断鼓掌。
1964年的政治氛围与63年大不相同了,但《白蛇传》的演出,丝毫未作改动。以至于听到“红楼交颈春无限”一句时,表哥都很怪讶,竟说出“怎么没改呀”的话来。
那天散戏后,我们边走边聊,说叶四爷真棒,不知什么时候再能看到他的戏。谁知那以后,叶先生淡出舞台,《白蛇传》竟成为我们看他的最后一场戏。那也是我文革前最后一次在剧场里听传统戏了,再进剧院则是十五年以后的1979年了。一个衷爱京剧艺术的人,十五年不进剧场,那是什么滋味儿,也有点儿“提笔泪难忍”了。所以,当1978年夏,我从半导体里听到《挂帅》、《借东风》的唱段时,不禁泪流满面,也就可以理解了。记得78年听完了梅先生、马先生这两段唱后,我写了一首打油诗:“喜闻《挂帅》、《借东风》,动我自幼偏好情。梨园十载花未绽,红毡一幅尘垢生。常思畹华婀娜影,久忆温如潇洒声。春色满园难禁锁,人虽长逝碑自成”。录在这儿作为时代的见证吧。
再写“漫忆”,好歹有戏报保留,就容易些了。可我听戏的次数也大为减少了。
本贴由老田于2009年10月11日17:20:40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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