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

京剧《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是大家都熟悉的，我第一次看马连良先生的演出就是这出戏，那时马连良三个字我早已深有印象了，因为我在少年时期他的唱片我听得最多。

过去在上海的剧场里，凡是挂头、二牌的名角或较好的名角在出场前，舞台上的灯光先会变暗，随着角儿出场时，立刻开灯，这时台上一片光亮，这样做法，舞台效果确实不错，所谓“角儿上场，眼睛一亮”，也会引起大家叫好，那天马连良在听到到“请鲁大夫进帐”后，他在幕后“嗯呵”一声，随着小锣【帽子头】出场，台上灯光开亮，可是台下竟然鸦雀无声，非但没有叫好的，连掌声都没有一个，我好生奇怪，便问我带我来看戏的舅父，“怎么没有叫好的呀”?他也感到奇怪，只是对我说，会来的。果然在第二次出场唱“诸葛亮出帐去他是呵呵的大笑，他笑我周都督用机不高。”时，立即一个满堂好，自此之后台下气氛就立即热了起来。我那时虽然年少，但是他的唱和做配合得真是好，记得在那时侯他唱“用计不高”时的“计”字是从1到5唱上滑音的，同时用食指绕两个圈后，然后随着滑音，食指也随手臂往上一指，唱“不高”时两眼对着观众示意，一边走一边暗暗摇着右手，微摇着头，髯口随着摇晃，是那么的自然、舒坦、潇洒、严密，真是帥极了，不由得台下会喊出好来。在后来演出中，“用计“两字”改唱2 4 3（21）平的，手臂上举的动作也没有了，其他则无更动，我提及此事，只是说马先生在早年曾有过这样的演法。在马、谭、张、裘合作后，他就单演孔明到底了，很少看到他再演鲁肃。现在有些演员虽然也学他这样的表演，但在唱、做、手、眼等的配合和神韵上总感到还差这么点，不到位。有一期他和在上海的林树森剧团合作演出，林树森演红生戏是有名的，他扮相好，嗓子冲，《华容道》是他的拿手好戏，在《群英会》里他还陪演前孔明，由于卖座好，所以演出的场次就多了，也因为如此，马派名剧如《苏武牧羊》、《春秋笔》、《十老安刘》等等就相对演出得少了，马派爱好者曾对此颇有微词呢。《华容道》在一般的演出中，关羽放走曹操后，戏就结束了，但是他们演的《华容道》，前面有“关羽讨令，互立军状”，最后一场还有“回营交令、刘备求情”才结束，剧情完整。在《华容道》里的孔明只是个配角，但马连良的孔明仍一直演到底，他在发令时的神态，台下照样也会有采声上来，仍俨然是主角也。再举例《群英会》里的孔明，原来也是里子活，但是由他来演，与鲁肃就都是主角了，这就是马连良啊！现在“关羽讨令、互立军状”在台上还能看到，但最后一场的“交令、求情”已无人演了。至于《借东风》，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果唱的不是马派的腔，观众肯定会不习惯，因之任何演员不管你是哪一流派，总体上非得要这样唱，否则观众不认可。由此观之，传统京剧里的一些经典唱腔的修改，必须要超越前者，并使观众能接受，才算成功。新编的《赤壁之战》里《借东风》的唱词和唱腔曾有些改动，虽然也是马连良唱的，却并未广为流传下来。由此想到目前一些用大手笔新编的历史京剧的唱腔（且不谈舞台灯光布景的辉煌和导演的新颖表演手法），七转八弯，高音迭起，台上演唱者卖力非凡，自我感觉良好，可是又有多少人跟之学之唱之呢？这样的戏，如得不到戏迷和票友们的赞赏和支持，说得再好，也是“昙花”一现。有感而发，说到题外去了。

周信芳先生也常演此剧，他主要是演前鲁肃和后关羽，他的戏路和马连良有些不同，有他独到之处，如在《蒋干盗书》一场，在写好诈降假信后，听到蒋干“酒醉”声将要进帐之时，立刻整理书案，手提灯笼出帐，一般演出都是用右手提灯笼，他则用左手提，这时场面上胡琴的【小开门】曲牌节奏加快，他也迅速用右手水袖翻起挡住灯笼快步下，这时必有采声。这样表演也有道理，因为舞台上蒋干是从右边来，他用左手提灯，右袖翻起遮光，既可减少光亮，表演起来也顺溜。在《苦肉计、打黄盖》请教诸葛亮时，一般是诸葛亮唱四句【西皮摇板】来解说，他则是鲁肃唱上半句“问”，孔明唱下半句“答”，一句唱词两人分着唱，似乎很少有，有一次他和马连良（演孔明）在一次会演合作时，马连良也是按照麒派的路子走的。至于他的关老爷戏，同样非常有特色，很有看头。林树森演关羽，因为关羽是丹凤眼之故，他的眼睛常是眯着的，我很少看到他二目圆睜的亮相。麒老牌则不然，有时会睁大眼睛亮相，看上去特威武。他演的《华容道》，在讨令之后，下一场是【急急风】出场，随着【四击头】中与关平、周仓三人摆架子的亮相，精神可为之一振，煞是好看，此时台下彩声即起，他就在采声中急速快念“关平、周将，点起灯笼火把，埋伏华容，曹操到此，一拥擒之呀！”满堂声采至此才停，好解恨！麒派就是有此魅力！顺便提一下，在1964年，我想票演《战长沙》，过过老爷戏的瘾，便登门周府请教周少麟先生，因为我看过他父子俩演过，他老爸演黄忠，少麟演关羽，蒙他教了我“关黄对刀”和关老爷的四个亮相，（他不幸在去年末因病去世，想不到在两年多前我和他的一次电话问候，竟成永诀！），事后我问他：您爸演关羽为何要睁眼？他告诉我：一般情况下是不睁眼的，主要在怒发、交战等关键处的亮相时才睁大眼睛，如在与黄忠对刀时，在最后唱到“稍若延迟在某的刀下亡”的“亡”字的拖腔结束时，就要睁眼了，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高盛麟随老牌合作多年，受老牌的艺术影响很深，他演的关公戏，很有麒派的神采。我也看过他和周大师合演过《战长沙》中的关羽，他有一个很少见的用右手单举着青龙刀的亮相，真边式。

我初次看叶盛兰的戏也是《群英会》，是叶家三兄弟叶盛章、叶盛兰、叶世长（后改叶盛长，）组班来上海演出的时候，可能是他们出科后不久吧，由叶盛章挑大梁挂头牌，那天的戏码倒第二是叶盛兰、叶世长（演鲁肃）的《群英会》，从蒋干过江起到打黄盖止，大轴是叶盛章的《安天会》。我以前看到的周瑜，在群英会上宴请蒋干时没有舞剑的，而他却带有舞剑，感到很新鲜，而且他的嗓子好，扮相俊美，虽然那时我还似懂非懂，但是给我的印象却很深，后来我慢慢的懂些戏了，真是越看越爱看，更爱听他那带有虎音的小嗓。（如没有带虎音的嗓子，演唱吕布、周瑜、罗成等就不受听。）在上世纪50年代后期，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坎坷的时期，被错划为“右派”，这时他和李少春、袁世海、杜近芳等来沪演出（报纸上的广告有无他的名字则忘了），有一天他们演出《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是李少春的前鲁肃、中孔明、后关羽，袁世海的曹操，绝好的搭配，我欣然前去观看，好一位叶盛兰，并不因为头戴“右派”帽子而拘谨，反之，一出场就是虎虎生威，一个碰头好，整场戏凡有精彩表演之处，绝对不会没有采声，真是一种享受！待《华容道》结束，演员们谢幕，此时叶盛兰并没有卸妆，也同时站在台边一角（可能身份特殊）一起谢幕，这时台下有些观众却不管台上所有的谢幕演员，单单指名道姓大喊“叶盛兰好！叶盛兰好！”，这种情形我可从来没有碰到过。我想：一是为叶盛兰的精湛的艺术表演所倾倒，二是对叶盛兰被打成“右派份子”感到愤慨不平而发出怒吼之声吧！

本贴由皇甫兄2011年4月6日12:20:00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