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后骂殿》琐谈

10月16日的CCTV《空中戏院》将播出吕洋的《贺后骂殿》，这是我很期待的一出戏，又名《烛影记》或者《困龙床》。近年来印象中似乎只看过电视播放的李佩红的剧场演出，除了李世济自己的音配象，就没见过别人的了，我是非常想看张火丁、李海燕、刘桂娟、迟小秋的此剧的，即使是周婧、郭伟、鲁彤、曹曼的也好啊，可惜没有！不知道是她们没有演过，还是电视台没有放过，我是没有看过的。

我喜欢这出戏，是因为它是一出生旦“对儿戏”的佳品，虽然是出完全不符合历史事实的虚构剧，但是赵光义和贺后的“二簧”唱腔，都十分精彩，尤其是贺后有成套的“二簧”板式，在程派那如泣如诉的唱腔中，我们能够深刻领会剧中人那悲痛欲绝又愤恨不平的心情。

我记得五十年代中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有个节目（那时电台的京剧节目多极了）叫《唱腔欣赏》。我那时还不怎么懂京剧，我只记得播出程砚秋的《贺后骂殿》时，让我觉得真的是在听唱腔，尽管听了播音员的介绍后我对剧情和唱词仍然没有搞明白，但是那婉转、幽咽的声腔，实在让我难忘！后来我听了电台播出的新艳秋和李世济的演唱，才逐渐熟悉了它。

其实，这出《贺后骂殿》，本来是一出很冷的戏，在京剧中期的历史上，只有陈德霖偶尔演出。上个世纪的二十年代，程砚秋是从王瑶卿那里学会这出戏的。当时程砚秋刚满19岁，生平第一次自己挑班，组建了“秋声社”。彼时自己还没有独创成一派，但他以青年人特有的奋进、好胜的精神，决定实行老戏新唱。为此，王瑶卿给程砚秋重新加工了《贺后骂殿》的唱腔，把贺后骂赵光义的“二簧”唱段，在“导板、回龙”之后的“慢板”到底，改为只唱两句“慢板”即“老王爷为江山何曾卸甲，老王爷为江山奔走天涯”后，而从第三句“遭不幸老王爷晏了御驾”，开始转入了“快三眼”。这个改动是非常符合剧情和人物需要的。因为贺后面对夫亡子丧的局面，必然是充满悲痛与愤恨，在说话时开始还是强压怒火地讲，后来肯定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越说越快，是不应该以平缓的“慢三眼”唱到底。前辈艺术家可能由于时代的局限，也由于个人对剧情和人物理解的限制，因而没有考虑到唱词内容与唱腔板式的和谐统一。在这里，贺后与《六月雪》中《坐监》的窦娥是不一样的：窦娥面对的是禁婆让她“坐下，有话慢慢儿说”，而贺后是指着赵光义进行斥责，环境不同，情绪不同，怎么可能唱法相同呢？

是旦角的一代宗师、著名的改革家王瑶卿，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才为程砚秋做了这样的变化。王瑶卿能够把一些冷门的戏变成热门戏，能把一些配角人物提升到主角地位（例如《四郎探母》中的铁镜公主），是因为他自己的艺术水平非常高，同时也不能否认时代的进步。从他对于程砚秋的因材施教上，从为程砚秋改动《贺后骂殿》的唱腔上，我们也可以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梨园界为什么尊称其为通天教主！

果然，《贺后骂殿》经过这么一改，竟然成为热门戏，成为程砚秋的代表作。以至于陈德霖老夫子在听了程砚秋的《贺后骂殿》和《六月雪》后，竟然自己再也不唱这两出戏了。

我觉得大概是程砚秋出于对《贺后骂殿》的喜爱和重视，因此1932年当他收了第一个徒弟后，他授徒的第一出戏，就是《贺后骂殿》。这个程门大弟子，就是荀慧生的公子荀令香。程师觉得他上过学，有文化，懂科学，并且家学渊源，所以才决定了让这位荀门长子，为开程派山门的首选人物。

而在荀令香之前，酷爱程先生艺术的河北梆子演员王玉华，早就迷上了程派。由于程先生坚决不收女徒，她只好刻苦私淑，并且改名新艳秋，以表明自己立雪程门的意志和愿望。这样，新艳秋实际就成了年龄最大的程门弟子。

我过去听电台放得最多的《贺后骂殿》，就是新艳秋和李家载演唱的录音。由于我没有在剧场看过《贺后骂殿》，因此仅能从广播和电视里熟悉此戏。电台无论在文革前还是文革后，放得最多的《贺后骂殿》是新艳秋和李家载演唱的，八十年代也放过李海燕的录音；电视里放得最多的就属李世济和张学海的了，既有舞台录象，也有音配象。比较使我喜欢的还是新艳秋的演唱。

“舞台上，她的美，无人可及。那唱呵，以假乱了程先生的真。唱程派的，能和程先生一争高下的，仅新艳秋一人。百年间，离程砚秋的程派最近的，是新艳秋，只有新艳秋。她唱程派，是“坤伶主席”，一时风头无两，盖过所有女伶。她学程砚秋，却能锣对锣、鼓对鼓地和程砚秋打擂台。她在艺术上可谓炉火纯青，臻于化境”。这是我今天才在网上读到的某位博友在其博客里评价新艳秋的一篇博文。我认为他说的并非过分，新艳秋虽然是女性，但是她在嗓音和声腔方面却最象程砚秋。据专家王炳元先生对程派几大弟子的分析，由于新艳秋是私淑程派，所以在众多的弟子里，她的演唱以循规蹈矩、模仿逼真见长；又由于新艳秋的嗓子曾有疾患，所以在恢复之后呈现的音色中，纤弱、沉闷、轻柔、若断若续的特点更加明显。所以在我听来，新艳秋对于程师可以说是亦步亦趋、中规中矩、不脱窠臼。因而我在听这样的《贺后骂殿》，是觉得真正是在欣赏程派，有着非常过瘾的感觉。

巧合的是，与新艳秋合作《贺后骂殿》的老生李家载，也是一位私淑弟子，他私淑言派也是成绩显著的。他本来是位印刷工人，由于酷爱言派艺术而下海，也算是言派弟子中的年长者了。我从没有见过他的表演，但是我喜欢听他那留下不多的演唱，在他之后，我才喜欢上了毕英琦。

只是我不知道当初和程砚秋艺术大师合作时，是谁扮演的赵光义？是否是言菊朋呢？上个世纪二十年代言菊朋还没有下海啊？该不会是他啊！那么，为什么后来的《贺后骂殿》里，赵光义都由言派担纲呢？与李世济合作的张学海是麒麟童派，却按照言派演唱。有意思的是，连文革时期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短片《贺后骂殿》中，给张曼玲配赵光义的孙岳——宗谭学余的大家，也唱的是言派。不知道哪位懂得京剧的老前辈能够给我解惑。我期待着这次的常东在继承前辈言派艺术家塑造的赵光义上取得成就！

本贴由于无声处于2010年10月13日20:39:00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