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自成一派：赵燕侠》（节选）（之一）

目 录

1. 梨园世家………………4
2. 苦难童年………………26
3. 南下求生………………34
4. 小试锋芒………………39
5. 打出真功………………47
6. 七龄红童………………54
7. 历经抗战………………64
8. 厦门试飞………………67
9. 上海练剑………………72
10. 进京深造………………81
11. 正式登台………………88
12. 被迫改名………………94
13. 燕鸣春晓………………99
14. 徐州受损………………125
15. 后来居上………………128
16. 玉堂春红………………134
17. 扬州奇遇………………136
18. 二次遭劫………………142
19. 偶遇知音………………157
20. 出荀入赵………………164
21. 五大头牌………………180
22. 过年反串………………190
23. 新戏叠出………………197
24. 港澳之行………………206
25. 白蛇出新………………222
26. 初识江青………………225
27. 芦荡博弈………………233
28. 江青发难………………241
29. 毛衣事件………………247
30. 江青点名………………257
31. 赵燕侠骨………………268
32. 二次解放………………276
33. 愚之一得………………283
34. 征服美国………………302
35. 改革先锋………………309
36. 雏燕展翅………………333

导 语

在近二百年的戏曲舞台上，凡挑班唱戏的，靠票房收入谋生并具有自主能力和环境（如自己的乐队、服装道具、配演和管事以及打本子的人）的主要演员，或受到政府中懂得主演中心制的领导人的特殊关照，或遇到领导人(如周恩来、彭真、陈毅等)特别尊重主要演员艺术的独立性和创造性的情况下，经过多年的舞台实践，其艺术个性必然得到彰显，也就是发展到明星艺术的时候就会形成各自的艺术门派。京剧艺术从程长庚时期的班社制发展到自谭鑫培开始，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三大贤”继之的明星挑班制，流派纷扬，如百花争艳。 但是在近二百年中，凡首创京剧流派艺术者几乎全部被男演员垄断，而由女演员长期稳定地挑班唱戏，且自成一派艺术之风格特色，又被观众称为新流派者至今惟有一人，她就是本书的主人公、赵派艺术的创始人赵燕侠老师。 在当前科学技术飞速发展，京剧表演艺术明显萎缩的情况下，全国的京剧演员唱念基本功已经是离开贴身小话筒无法唱戏的状态，更有“著名表演艺术家”离开话筒一音不出。使观众哀叹：到剧场花钱看戏，与在家看电视，听录音没有任何区别了。但是惟有一人例外，她至今凭借扎实的幼功，至今从没有使用过一次小话筒，甚至完全可以不用幻灯字幕，就可以让最后一排的观众听清楚全部唱词和每一句念白，她就是本书的主人公、赵派艺术的创始人赵燕侠老师。 少年挑班唱戏者不乏其人，15岁，初出茅庐的无名小辈与名家同台合演京剧者也不乏其人，但是自从1944年在北京中和戏院首次登台与侯喜瑞、马富禄、叶盛兰合演《十三妹》并“挑帘红”后始终独挑“燕鸣社”和“赵燕侠京剧团”达15年。在全国各大京剧码头群雄逐鹿的艺术竞争中，尽管同时受到来自多方面的政治干扰、封杀、屈辱，始终在艺术市场中处于蒸蒸日上的青年演员。1952年，由梅兰芳亲自敦请，名列北京艺培戏曲学校董事会董事，她年仅23岁，却与王瑶卿、郝寿臣、萧长华以及四大名旦、四大须生平起平坐，继之与全国首屈一指的北京京剧团中德高望重的艺术前辈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裘盛戎并称五大头牌，走遍全国，红遍全国，一红就红到年老退休，除政治原因外始终处于不败之地，始终挂头牌，从不挂二牌。始终保持稳定高额的票房收入者惟有一人，她就是本书的主人公，赵派艺术的创始人赵燕侠老师。 20世纪50年代中期，因为演出《玉堂春》等戏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被全国报刊批判为“黄色表演”，到处遭到禁演后，却得到全国观众的尊重和支持，又被中央领导同志周恩来、陈毅、贺龙、邓小平称为“赵派”而受到赞扬，并在她而立之年主演的《玉堂春》更被周恩来总理称为“中国的《复活》”，在全国，在香港演出场场爆满，久演不衰。她就是本书的主人公、赵派艺术的创始人赵燕侠老师。 在“文革”前，被江青经常请到家中为贵宾者，被江青称为”全国最理想的艺术家”，多次受到江青表彰和拉拢却不以为然者，成为“毛衣”公案的当事人，甚至在一起看戏或看电影时敢独自悄悄溜掉的惟有一人，她就是本书的主人公赵燕侠老师。 在“文革”中，被江青迫害者不乏其人，被残酷批斗、打骂，受刑，“坐飞机”者不乏其人，但是在首都人民大会堂的万人大会上，在全国文艺界面前被江青当众点名批斗并要其“永世不得翻身”的京剧演员，且仍然自信真理在手，坚持对抗，坚持练功并在“四人帮”覆灭后重返舞台排演出新戏《闯王旗》，顶住种种压力率领改革团走遍全国之第一人，她就是本书的主人公、赵派艺术的创始人赵燕侠老师。 她是今天硕果仅存的京剧“老一级演员”，（当时全国一级京剧演员只有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张君秋、裘盛戎、赵燕侠、周信芳、盖叫天、郝寿臣、萧长华、李少春、叶盛兰等十几名）她是中国京剧史上第一位成门立派的女性艺术家，她是今天唯一的不用贴身小话筒，不用幻灯字幕的京剧演员。 不管从那一方面说，为这样的一位真正的不屈不挠地开拓者、成功者树碑立传难道不应该吗？ 请看……

一·梨园世家

梨园世家女，苦练艺超群。
义侠十三妹，冤狱玉堂春。
此身无媚骨，不屑伍奸嚣。
塑造阿庆嫂，京剧天地新。 以上的五言八句，是当年的中共中央宣传部长，也是当年赵燕侠的戏迷之一陆定一同志应赵燕侠之邀所写的一篇序言的结尾。虽不能概括赵燕侠的方方面面，却也显示出她的艺术人品之特质。让我们就顺着陆部长这五言八句来回眸赵燕侠那波澜壮阔的艺术人生吧。 因时间久远，我们不可能准确、详细地描述一位髦耋老人诞辰时的情景。也没有必要像写小说那样去发挥、意想、杜撰什么具体情节了。不管是本人的记忆，还是各种文字记录，1928年2月10日是赵燕侠的生日，祖籍是河北省武清县曹子里乡大三庄，至今这曹子里乡依然是武清县的重镇。但是她的出生地点是天津卫的沈家台。如今，天津市已经不属于河北省，而位于天津西北部的武清县也已经划入直辖市的天津市管辖，所以赵燕侠应该算是天津人。至于“赵燕侠”这三个字却是1944年，她在北京（当时称为北平市）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十三妹》时，由她的七姑妈给起的名字。 从赵燕侠一出生，就决定了她以唱戏为生的命运，尽管在她一周岁的时候，按我们民族的乡俗由她的父母给她做过“抓周”的游戏，据说是为了从孩子的爱好中预测孩子今后的道路。办法就是在周岁的生日那天，在她面前摆上各种各样的物件，她任意拿起那一物件，就预示着她将来必然热衷与此物件相关的职业。就像《红楼梦》中贾宝玉周岁时做“抓周”一样，由于贾宝玉当时抓的都是胭脂钗环，料定了他一辈子在女人圈子里混日子的命运，气得贾政连连摇头叹气。赵燕侠的父亲赵小楼特意找来旦角化装的头面、绢花、凤冠、戏服，刀枪把子等等，摆了一炕。而小小的赵燕侠偏偏爬到炕沿顺手拿走了一个装脂粉的瓷瓶。这使幻想着要女儿继承梨园香烟的赵小楼一度非常失望。所以在赵燕侠三岁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赵燕侠，到底是否喜欢唱戏。而赵燕侠也干脆回答：“我就不喜欢唱戏。”连说了三个“不喜欢”。这使充满幻想，做好规划，要女儿唱戏成名的赵小楼夫妇如同冷水浇头怀抱冰。可是后来的赵燕侠为什么还是走上了京剧的艺术道路呢？就因为她一出生就被京剧艺术包围了。 原来她的祖父赵广义是唱京剧小生的，她的大祖父赵广顺先唱京剧青衣，后改场面上的打鼓佬，也就是乐队的指挥。兄弟二人拉起个戏班，曾经闯荡江湖，走码头，跑野台子，也曾经进宫为老佛爷西太后演过戏。1915年，天津滨江道上建起一座新中央戏院，因为缺少经费，无法开业，赵广顺和赵广义兄弟就借了一笔钱把这座戏园子承包了下来。破台开戏那天，他们特意从上海请回了著名大武生李兰亭，凭借着他扎实的功底主演各类勇猛武生大戏如《盘肠战》、《杀四门》、《金钱豹》、《粉面金刚》和全本《武松》以及黄天霸的“八大拿”等戏而在天津成为长期成班的一路诸侯。不久，赵氏兄弟又与唱花脸的黄元庆、唱文武老生的唐文贵四人磕头拜把子结为盟兄弟，在天津南市荣吉大街下天仙戏园子落脚，自组“鸣凤班”挑帘唱戏。这四兄弟是“下天仙戏园”有名的“四扇屏”，在当时的天津卫很有影响。别看这个“下天仙”戏园子在南市，却历史沿革时间最长，始建于清光绪年间，是清末民初时天津最红火的戏园子。他们邀请的第一位名角，就是当时被梁启超称为“四海一人谭鑫培，声名廿纪轰如雷”，在一百多年的京剧历史上被尊为泰山北斗的小叫天，使下天仙戏园子顿时声名显赫，闻名全国。1925年改为“新明大戏院”，最后改为“人民剧院”。在京剧历史上最红的京剧名角、内廷供奉“新三鼎甲”谭鑫培、老乡亲孙菊仙、大头汪桂芬以及杨小楼、梅兰芳、余叔岩等都曾在此登台献艺，好角云集，生意兴隆，是唱京剧的福地。当时的海河两岸谁不知道“要看好戏到下天仙”。 再说赵燕侠的父亲赵小楼手足四人，小楼排行老大，原名赵庆祥，唱武生。老二小山，原名赵庆瑞，给哥哥打下串。老三小德，原名赵庆德，学司鼓，很早就过世了。大爷爷赵广顺也有一个儿子叫赵克俭，学的也是场面（京剧乐队伴奏）。她的祖父赵广义有三男五女，八个孩子，虽然都学艺，可是年纪小，一时也不能唱戏挣钱，一家十口人都靠赵广义一个人挣钱养活，生活一度非常紧张，经常是有上顿，没下顿。孩子越大，饭量越大，眼看这一家子就要混不下去了。无奈中，只好把孩子送出去。把女孩子送出去，谁也不放心，当然，从挣钱养家的角度考虑，赵广义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儿子的身上，为此把小楼、小山昆仲送到江苏的镇江，在一位教武生戏的王先生那里学戏，而且亲自立下了生死文书。 那份十足的“卖身契”全文如下： “十年为学满之期，期限之内如有天灾病故，马撞车轧，投河觅井，背师逃去，各无怨言；不尊师教，不受师约，或顽皮难测，打死莫论；倘若中途辍学，还其师饭洋，每日按叁毛算帐。此系两家情愿，各无反悔，特立字据为证。” 后来这份“卖身契”一直带在赵小楼的身边，并且很郑重地交给了他的女儿赵燕侠，使赵燕侠看到这份沾满父亲血泪的“卖身契”就好象当年王先生的皮鞭抽在她的身上一样不寒而栗。那么为什么作为梨园世家的后代，明知立下这种“死契”后，学生就要给师傅当牛做马，受尽打骂折磨，而赵广义还非要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扔呢？那是因为梨园界有一个未成文的传统，那就是因为学戏非常艰难，不受“七年大狱”的折磨很难成材。要学戏必须挨打，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连国剧宗师谭鑫培也照样把自己的儿子小培，孙子富英都送到科班接受“打戏”的教育。就是富连成科班的班主叶春善，对自己的儿子盛章、盛兰、世长不但照打不误，而且只多不少。尽管这种“打戏”的说法是违背人道主义的，但是却说明了学戏绝不是舒舒服服能够学到的。纵观京剧历史上独自挑班唱戏的名角，能够创造自己独特风格的实力艺术家，那个不是被生活所迫？那个不是被打出来的呢？今天“打戏”自然不能提倡，但是从“打戏”中认识学习京剧的高难度却是不能忽视的。 再说赵小楼和赵小山兄弟自从跟着王先生学戏后，每天都要面对着师傅的皮鞭子，白天学戏练功，晚上演出，演出回来，有一点纰漏就是一顿暴打，有时演好了，也是一顿暴打，据说所以要打，就是让你记住这次为什么演得好。此外还要从早晨升火，倒尿盆，打扫屋子到给师傅铺床叠被都要包揽下来。就在学到七年头上的时候，赵小楼被师傅打得直吐血，就托人给他正在南京演出的父亲送信。父亲深知打死无论的契约有他按的手印，如果不把儿子救出来，死了也是白死。就委托当地的一位船老大趁王先生外出打牌的一个夜晚，悄悄地把赵小楼救出了鬼门关。赵广义连夜带他赶回天津，藏在赵广顺的家里。三年以后，师傅找到天津的家里，拿出了“卖身契”来要人。赵广义只好作揖磕头，酒肉款待，再送上一笔钱，才算了事。 按理说，赵小楼在学艺的过程中受尽了苦难，总不该再把这份苦难转嫁给自己的后代了。谁能想到，当年赵小楼怎么挨打受罪，他后来就怎么让他的女儿挨打受罪。以至在北京、天津、上海和武汉的京剧圈子里，没有不知道赵燕侠是她爸爸赵小楼打出来的。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说。 再说赵家的三兄弟满师出科后，赵广顺的三个女儿与赵广义的五个女儿这八朵金花也都长大成人了。大女儿赵鸿英学唱老生，以汪派间见长，后来到东北一带演出，也有一定影响。三女儿赵玉英、四女儿赵俊英、五姑娘赵美艳都学的是青衣花旦。最好的是二姑娘赵美英，不但在赵家姊妹中出类拔萃，在天津卫也是挂头牌的名角。就是在中国的京剧史上也占据着重要的篇章。 赵美英虽然是赵广义的二女儿，可是赵广顺家也有三个女儿，广顺与广义的儿女大排行，所以美英就成了赵燕侠的四姑妈。美英师承陆秀云、小珊宝，少年时期就以小客串的名义在“下天仙”和旧天津河北关下普乐茶园演出《铁弓缘》、《杨排风》、《悦来店》等折子戏，是在天津的舞台上和天津观众关注下成长起来的优秀演员。她戏路特宽，能戏极多，什么正剧、悲剧、玩笑戏、泼辣旦的戏全都能演。尤其以青衣、花旦和刀马旦的戏拿人，少年的时候，赵美英、赵鸿英、赵玉英等也曾跟随赵广顺、赵广义到大江南北跑码头。在《戏剧月刊》上曾有文章《霓裳艳影录—赵美英》介绍说：“赵美英，燕产，或谓江南人。原名小美英，其姐鸿英。隶汉口怡园及新民舞台时，美英尚在少年，只见其玉雪可爱，既而随乃姐走吴、楚、豫间。迨第二次再隶怡园，居然以赵美英三字示人，且悬正牌演大轴子戏矣。余适因事勾留汉上，数数往观，见其能戏甚多，且均能够确守绳墨。戏中其描摩怀春处女之情，有初写黄庭之妙，对于剧中撒娇、啜泣等状，亦神情毕肖。美英以及笄女郎，一时声誉之隆，几乎压倒侪辈，亦足以自豪矣。”可知赵氏姐妹随着父辈走南撞北，也具有相当的实力了。1923年以后、大罗天游艺场赵美英先后与安舒元、朱桂卿和她的大姐赵鸿英等联袂演出什么《汾河湾》、《鸿鸾禧》、《玉堂春》、《宝蟾送酒》、《探母回令》、《天女散花》、《美龙镇》、《乌龙院》、《庆顶珠》、《贵妃醉酒》、《麻姑献寿》、《英杰烈》、《十三妹》、《花田错》、《西湖阴配》、《辛安驿》和《宏碧缘》等戏都演得非常地道。赵鸿英的汪派老生戏《刀劈三关》、《哭祖庙》、《张松献地图》等也均为观众所称道。有时赵美英、赵鸿英、赵玉英和赵小楼则与李兰亭等在升平歌舞台长期演出《赵五娘》、《阴阳河》、《受禅台》、《血手印》、《纯阳三度》、《哭长城》、《浣纱溪》等戏。天津卫的观众是最为挑剔的，有一句唱的不对，甚至你要随便改动一个字，也会让观众给你一个“倒好”，甚至起着哄把你赶下台去。而赵美英一上台，观众总是热捧，怎么唱，怎么对，用天津话说，那叫“没的说。”所以赵美英成了天津观众的“新宠”，尤其是她在与孟小冬、白玉昆、赵鸿林等排演了《狸猫换太子》和《七擒孟获》这两出大戏以后，天津的舆论界禁不住惊呼：“新明大戏院之‘美艳亲王’赵美英，津阜之坤伶也。” 从此这“美艳亲王”的称呼便开始挂在天津人的嘴上，她跳舞，她游泳，她滑冰，她骑马，都成为天津戏迷的话题。大报小报更是一片颂扬之声。当时，天津重要报刊《大公报》于1924年11月20日称：“上星期六夜演四本《狸猫换太子》，美英此剧先后饰二角，先刘妃，深合身份，打包一场，配以孟小冬之陈琳，神情活泼，唱念干净，后饰寇宫人，扮相颇美，包公引见大士一幕，载歌载舞，极轻盈婀娜之致。若能精益求精，于唱之咬字，念之口齿，做之表露再揣摩惕厉，则他日之隆，当远在碧云霞、琴雪芳、金少梅之上也。” 第二天的《大公报》署名飞燕的文章又以《评赵美英之“七擒孟获”》为题称：“赵伶演此剧，其唱工身段已为顾曲家所公认。赵饰祝融夫人，披鹤氅，轻盈巧笑。当往谒武乡侯，活泼勇敢之态体贴入微。与魏延谈，魏欲搜，则出之娇嗔，濒行，复戏以游词，亦庄亦谐，真的是女外交家身份。至于、歌舞一场音节悠扬，步伐整齐，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唱如珠滚盘，极为婉妙，但念‘拉赛’二音，尚嫌稍过，倘再加琢磨，则至善至美矣。” 仅隔一日，《大公报》又载海月轩主撰《余之津沪“七擒孟获”观》曰：“盖叫天在沪与时慧宝、冯子和、常春恒等同演天蟾舞台，有鉴于《宏碧缘》、《阎瑞生》等新戏能号召观众，特排全本《七擒孟获》。盖老自饰孟获，武打数场，精悍绝伦。时慧宝饰孔明，有大段二黄、反二黄。常春恒饰马岱、刘汉臣饰赵云。祝融夫人之跳舞西洋歌为冯子和之作。冯昔日名小子和，以花旦享盛名于沪，兼习美语，有《薄命汉》”一剧，颇为十年前社会所称赞。此剧为十年前美国流行之歌，共分三阙，李桂芳以小生反串魏延。今新明戏院（天津）鉴于本戏之盛行，特排此剧，全剧皆仿上海剧本，以赵美英、白玉昆、孟小冬、赵鸿林诸伶分饰。赵鸿林饰孟获，一段反调，实不受听。水战一场，尤无章法，，与祝融夫人歌舞，更不知所云。白玉昆之马岱，扎红靠，盔上有小电灯，奇形怪状，劝军一段，说白平淡，水战也不凑手。刘均卿之赵云，四路角色，无善可述。孟伶实勉为其难。郑玉华之山神，嗓虽左，尚有佳腔。姜鸿飞之魏延，尚无大疵，然较李桂芳相差悬殊。昔天蟾之冯子和无疵可议，赵美英目深而肤白，以饰西女，适形其丽。赵着红舞衣，登金缎高跟鞋，愈显亭亭玉立。独舞一场，婉若游龙，与孟获对舞，因节拍过速，致使赵鸿林手足无措。总的看来，赵美英较冯子和有过之而无不及。” 由此可知，这位“美艳亲王”是何等地出其类，拔其萃也。 赵小楼和小山兄弟从小在一起学戏，很多武戏都是哥俩合作，而且总是小楼的上串，小山的下串，哥俩上台前不用对戏，凡是两个人对打的戏，总是打得快、脆、狠、准，密不透风，最后四击头亮相必然是“可堂彩”，可谓一对配合默契的黄金搭档。赵小楼的文戏也好，还能演出大嗓小生。如《大英杰烈》中的王富刚，早年陪着妹妹赵美英唱，后来还陪着女儿赵燕侠唱过呢。 可以想象，“下天仙”有赵广顺、赵广义兄弟和老黄元庆、唐文贵这“四扇屏”坐镇，又有赵美英等八朵金花光彩照人，加上文武昆乱不挡的赵小楼兄弟，“鸣凤社”在下天仙越来越红火，1925年，他们重新修缮了“下天仙”的戏园子，正式改名为新明大戏院。除赵家兄妹担任主演外，还经常邀请北京和上海的名角登台献艺，如赵美英与孟小冬、白玉昆合作之《四郎探母》、头、二本《侠义英雄鉴》、《孟姜女》、《甘露寺》、《十八扯》和《云罗山》等大戏，有时赵美英主演《凤阳花鼓》，孟小冬主演《破腹验花》，赵美英、孟小冬合演《风波亭》。在1925年的5月以后，赵美英与孟小冬主演之《坐楼杀惜》，赵美英与尚小云、言菊朋、小翠花合演之《红鬃烈马》，有时由赵美英主演《鸿鸾禧》，言菊朋主演《战太平》，尚小云、小翠花主演《秦良玉》，或韩世昌主演《贞娥刺虎》,赵美英与高庆奎合演《四郎探母》;或韩世昌、侯益隆主演《相梁刺梁》，赵美英主演《打花鼓》，高庆奎主演《击鼓骂曹》，或高庆奎主演《定军山》，赵美英主演《神仙世界》；赵美英与高庆奎联袂演出的《胭粉计》也很受天津观众欢迎。 就在这年的春节过后，赵美英应百代公司之邀，灌制了一批唱片。这是继1912年,也就是她18岁的时候，百代公司为她灌制了《仗义英雄剑》、《七擒孟获》等唱片后，百代公司又一次为她灌制的新唱片，这次灌制的主要唱片是与张少甫合唱的《苦别寒窑》两张、《麻姑上寿》一张、《莲英被害》一张和与小玉楼联合灌制的六本《狸猫换太子》，这些唱片发行后在全国唱片市场受到热烈欢迎，这一切都说明赵美英已经成为中国京剧历史上第一流的，独自挑班唱戏的艺术家了，前途不可限量也。 同时，赵小楼与言菊朋、诸茹香、碧罗馆主、马连昆等在春和戏院长期合作演出《宝莲灯》、《法门寺》、《珠帘寨》、《三岔口》等戏，演出一个阶段后他又与王少楼、李万春、胡碧兰、李洪春等共组一班在春和大戏院演出《长坂坡》、《锤震金蝉子》、《洪秀全》等戏。而赵小楼与金刚钻、李艳香也经常短期合作，或与杨瑞亭、程艳芳等短期合作。甚至曾经与天津观众最喜欢的“老乡亲”，也就是清朝末年的“后三鼎甲”之一，90多岁的孙菊仙在新明大戏院同台合作义务戏。如刘奎官演的《九江口》、李吉瑞演的《独木关》、赵小楼演的《赵家楼》、王庾生演的《打渔杀家》、老乡亲的《四进士》都非常引人注目。当然最让赵小楼感到合作愉快的还是与上海的刘汉臣、高三奎等人合作的《济公活佛》、全本《孟姜女》、《溪皇庄》、《长坂坡》、新《茶花女》等。让他感到最快活，当然也给他留下了最痛苦的回忆。这是后话，还是以后再说吧。 赵家兄弟姐妹的名气大了，自然就有大了的麻烦，特别是新明大戏院的台柱子，号称“美艳亲王”的赵美英更是树大招风。都说自古英雄爱美女，追逐她的大款、帅哥当然也不在少数，有一度传说她在玩骑马的时候遇到一位姓尤的马上英雄，二人甚是情投意合。但是很快就又传出新的消息，据说这次看上了赵美英的“英雄”可不是无名白，他就是留守天津的直魯聯軍總司令李景林。可能这位李司令都没有想到，作为一个军人竟然如此官运亨通，就在1925年1月，他再次提升，荣任直隸軍務督辨。为了庆祝他的荣升，早有一帮狗腿子为他在新明大戏院安排了一出大戏《七擒孟获》表示庆贺。这位督办来看戏，不看孟小冬扮演的诸葛亮，也不看赵小楼扮演的孟获，眼睛却总盯着妩媚而不失雍容华贵的，扮演祝融夫人的赵美英。当时在座的张宗昌、褚玉璞看出了李景林的心思，为笼络人心，就主动做媒，要成全此事。虽然说李景林当时已然年逾不惑之年，妻妾成群，却不肯放过这“眼前欢”，一定要张宗昌、褚玉璞成全他与赵美英的婚事。 第二天，张宗昌、褚玉璞联名把大红帖子和一份18万大洋的礼金送到了赵家。当时，赵家的人一看帖子上张宗昌、褚玉璞和李景林这三个人的名字，全都慌了手脚。大家都知道，赵美英虽然早已经是谈婚待嫁的年龄，而且早已有了意中人，但是心气很高，绝不肯轻易嫁人。如今李景林前来逼婚，这下可就太委屈了四姑娘。再说，赵美英是台柱子，赵美英走了，新明大戏院就会塌了半壁江山。所以大家都感到大祸临头，想了很多对策，都认为来头太大，实在难以周全。最后还是赵广顺、赵广义老哥俩顾全大局，忍痛割爱，无奈做主，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是天津南市的小戏班，人家是总管天津的大督军，鸡蛋不能往石头上碰，我们只好暂且顺从，以后再从长计议吧。让四姑娘受委屈了。” 赵美英进了李景林的督军府，锦衣玉食，吃喝不愁，李景林钱大气粗，为了使她安心，也给了赵家一笔钱，弥补了新明大戏院因为她的离开所受的损失。但是在舞台上风光不再，而且给人做小，终归不是她所愿。她知道，像李景林这样的二等军阀，都是随着主子的变迁而沉浮，不过如走马灯一样，是历史上的匆匆地过客。所以她始终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希望她能够随着李景林官运的变化而脱离苦海。 记得当年，李景林镇守天津是何等威风。赵小楼尤其不会忘记他在赵美英嫁给李景林后不久，曾经应邀到李景林的公馆去走亲戚。他诚惶诚恐地来到李公馆的大门，恭恭敬敬地请卫兵通报。他见到李景林后，李景林遵照父亲的嘱咐，问一句话，他马上回答一个：“回督军的话。”当李景林问他：“赵美英到我这里以后，戏园子的生意怎么样？”赵小楼忙说：“回督军的话，最近几个月上座还好。” “家里日子过得好吗？” “回督军的话，承蒙督军关照，全家老小都好。”赵小楼一句一个“回督军的话”，竟然把李景林也给逗乐了。实在话不投机，李景林也只好喊了一声：“来，看茶！”这时赵小楼马上想起临行前父亲赵广义的话，一喊“看茶。”那就是“端茶送客了。”赵小楼也就赶紧起立，鞠躬，连说：“督军保重，小楼有要事在身，告假了。” “好，那我就不强留了，代我问候二位老人家。来，送客！”李景林站了起来，跟他点点头。 就这样，一次牵动着全家神经的串亲戚，连亲妹妹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回来了。回到家后，赵小楼就说：“我这一辈子也不想再进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了。” 再说这位当时独霸天津的李景林，字芳宸，原是河北棗強縣恩察鎮的人。清光緒十一年生人，15歲加入清代少年育字軍，開始學習軍中拳術和劍術。17岁投身軍旅，畢業於保定的北洋速成講武堂，曾任禁衛軍軍官。民國時，李景林前往東北加入了張作霖的奉軍任旅長。1920年参加直皖戰爭。这场奉軍聯合直系軍閥曹錕與皖系軍閥段祺瑞爭奪北洋政府統治權的战争，在京津一带开戰。经过激战，1922年，他升任陸軍第一師長驻防在遼寧省錦州北鎮，1924年留守天津任軍長，在第二次直奉戰爭後又晉升為直魯聯軍總司令。1925年1月，他再次提升，荣任直隸軍務督辨。1926年春夏間，李景林、張宗昌所部直魯聯軍又在京、津一带與馮玉祥的國民軍交火。一场鏖战下来，李景林大败。12月，馮玉祥佔領了天津。李景林失守天津后，在秦皇岛的一次军事会议上又受到张作霖的怒斥，无奈只好南逃避入上海租界。後来奉軍退回東三省改編為東北軍。而李景林则於同年6月，辭去奉系的一切軍政職務前往南京國民政府任职。不到一年，李景林灰心惰志，退去了一切軍務，开始籌組南京國術研究館，开始研究《武當劍術》，后又在杭州的浙江省國術館、山東國術館以研习武當劍術和楊式李架太極拳。经过多年的研究演练，似有心得，遂提出“練劍之要身如游龍，切忌停滯。習之日久，身與劍合，劍與神合，于無劍處，處處皆劍，能知此義，則盡道矣”的一套理论。但终归感到生不逢时，郁闷成疾，1931年病逝於濟南，終年仅47歲。 从以上这份李景林的历史档案中，读者应该注意到，就在赵美英嫁给李景林的第二年的年底，也就是1926年底，冯玉祥攻占了天津，李景林失守天津后，受到奉系军阀头子张作霖的怒斥，所以他没有回东北奉系的老窝，而是带领家眷跑到了上海。做起了寓公。 失势后的李景林到了上海，再也没有了当年在天津的威风，整天以酒浇愁。赵美英更是整天无所事事，她向李景林提出要学习文化课程以解忧烦。李景林只好答应给她聘请家庭教师。从此家庭教师每天一早来给赵美英上课。两个追求自由、解放的青年女性在一起相会，很快就成为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赵美英向家庭教师倾诉了自己被迫成婚的屈辱和苦恼，家庭教师也不时地给她劝导和安慰，使她在精神上得到一些解脱。同时也表示一定要协助她逃出虎口。 就在李景林暴饮大醉的一天晚上，赵美英乔装男子模样悄悄地离开了李景林的住所，按照家庭教师提供的路线和地址跑到了家庭女教师的家里。第二天一早，李景林发现了赵美英潜逃后自然大发雷霆，派出爪牙四处搜查。女教师为掩人耳目，第二天一早照常到李景林住所去给赵美英上课，倒也没有引起李景林的怀疑。赵美英就在女教师家中躲避了两个多月，然后又到著名武花脸、曾经在天津新明大戏院搭班的同行刘奎官的家中躲避了一段时间，然后再请刘先生协助她回转天津。当时没有盘费，她就把自己随身戴的一对翡翠耳环以三百块钱的价钱押在刘奎官夫人那里，然后乘海轮由上海驶往塘沽，悄悄地潜回天津。她不敢住在自己的家里，便又在大伯父赵广顺家里藏躲了一段日子，直到1929年，听说李景林再次脱离南京国民政府，弃官从武，一心研究武当剑术之后，知道李景林再无权势，也就失去了对自己的威胁，才决定重返舞台。 1929年7月1 日，她以“美艳亲王”的大名首次于在新明大戏院重新亮相，与胡碧兰、赵子英、王少庭一起参加了慈仁医院募捐义务戏演出。但是她正式参加营业演出则是在1930年11月了。当时的李景林已经病入膏肓，生命危在旦夕了。而赵美英也就放心大胆地复出了。在以后将近6年的艺术生涯中，她基本上以天津劝业场的天华景大舞台为主要剧场，一连六年，与梁一鸣，朱小义、陈莲舫、张德发等名家一起排演了大批新戏，也演出了大量传统戏，如《洛阳桥》、《斗牛宫》、《玉堂春》、《孙庞斗智》、一到七本《狸猫换太子》、《对金瓶》、《佛门点元》、《五虎平西》、《戏牡丹》、《铡阁老》、《馒头庵》、《红梅阁》、《白蛇传》、《女状元》、《戏迷传》、《霸王别姬》、《翠屏山》、《沈万三》、《天下第一桥》、《秦英征西》、《回龙传》、一至七本《封神榜》、《奇双会》和连台本戏《西游记》等等。通过演出，大家越来越感觉到“赵美英”三个字在天津观众中仍然享有很高的声望，她也依然身手不凡，只是后期嗓音略差，更多地偏重花旦戏和刀马旦戏了。当时的天津《商报》对赵美英等人在天华景的演出如实报道称：“上座极为拥挤，每晚七点以后，已无佳座可觅。”又有报道称：“由赵美英主演之头本《西游记》开津阜娱乐场之新记录，连日狂满，赵美英饰罗刹公主、朱小义饰孙悟空，极博观众好评……”然而，这样深受观众欢迎的美艳亲王终于在1935年3月正式宣布退出舞台。这年她已经整整40岁了。1965年逝世，终年71岁。如果不是李景林的强迫婚姻，她岂止是天津的“四大坤伶”，贻误了她最为美好的艺术青春，后来那么多仿效她称为某某“亲王”的坤伶不都是步其后尘的吗？ 赵美英在艺术道路上的劫难说明了当时社会中妇女的地位，说明了京剧演员的地位，这一活生生的现实，再次说明了这碗戏饭真不是那么容易吃的。唱红了何等艰难，但是唱红了又能怎么样呢？唱红了就能过上舒坦的日子吗？每当赵美英眼含着辛酸的泪水，亲口把她这段亲身经历讲给赵燕侠的时候，都对赵燕侠是一次刻骨铭心地教育。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赵美英被天津督军李景林强行抢去成亲以后，由赵广顺、赵广义兄弟成班的新明大戏院又遭受了一次更严重的打击，而且出了一桩轰动全国文艺界的人命案。 话说当年赵美英被迫成婚，离开了“赵家班”，也就等于新明大戏院的台柱子倒了，但是要吃饭就还要唱戏，要唱戏就要保持新明大戏院整齐的演出阵容。为此，赵广顺只好邀请北京或上海的名角临时加盟新明大戏院。以新面貌，新剧目，新演员招徕观众。不久，赵广顺亲自来到上海，找到好友郑长泰，特邀“上海新舞台”的主演，也就是郑长泰的儿子刘汉臣和高三奎、郑玉华、孙小楼前来加盟天津新明大戏院。当时，别看刘汉臣刚刚20岁出头，却是上海滩当红的名角。从上海来的这些青年人也和赵小楼一样，年轻气胜，舞台上都是各显奇能，毫不示弱，把新明大戏院的演出总像打擂一样吸引着观众。舞台下他们由于义气相投，上海这几位哥们都与赵小楼磕头拜了把兄弟，尤其是刘汉臣、高三奎，跟赵小楼、赵小山兄弟特别要好。 读者一定会问，赵广顺到上海找郑长泰，请他的儿子刘汉臣到天津唱戏，这姓郑的父亲怎么会生下姓刘的儿子呢？为了说明这段往事，我们还是先介绍一下刘汉臣的来历吧。 其实，据我所知，在京剧圈里就有三位叫刘汉臣的演员，两位在上海，一位在北京。我们在这里所说的刘汉臣是直隶省（河北省）故城县人，父亲郑长泰幼时经刘天仰介绍，随梆子戏班学艺，擅长演猴戏，红遍了大半个中国，有“赛活猴”的美称。后刘天仰去世，郑长泰感念刘天仰，特意把自己的四个儿子中三个改从刘姓，为其传宗接代。这也就是刘汉臣姓刘不姓郑的原因了。另外一个没有改姓，仍然姓郑的就是在昆曲班演猴戏的名家郑发祥。 还有一位刘汉臣，原名“五岁红”，在原来姓郑的刘汉臣被害以后，也从上海来到天津，也在新明大戏院演出海派文武大戏，前后达15年以上，也给天津观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刘汉臣在兄弟中排行老三，自幼随父亲郑长泰在上海学艺，练得一身的好武功，嗓音高亢洪亮，变声期后益发宽亮。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加上父亲督学严厉，使他技艺进步很快。十几岁时加入上海南市九亩地新舞台班，文能唱，武能打，没几年就成了新舞台的名角。尤其是他在《卧薪尝胆》里的几手绝活，为戏园子号召来了满堂座儿。他还拉得一手好胡琴，十六七岁时演出《花子拾金》就能在台上自拉自唱。 要说这刘汉臣确实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可是这事情偏偏就出在这刘汉臣的身上。关于这段往事有很多版本，后来还有位作家秦瘦鸥写成小说在上海申报连载，并编成电影《秋海棠》，放映后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影响。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是引用他的女儿，浙江京剧团的主要旦角演员刘云兰的说法比较可靠。她是刘汉臣的遗腹子，也就是说刘汉臣知道自己要做父亲了，但是还没有等到自己女儿的出生就被人陷害了。后来因为刘云兰的母亲受到丈夫冤案的打击，精神恍惚，刘汉臣的母亲就把她交由上海的大伯父刘坤荣领养，等到她与自己亲生母亲见面，她已经30岁了。但是她终归是刘汉臣的亲骨肉，这段往事由她说出来总是真实的多，下面就是刘云兰的叙述： “我爷爷在北方有一房奶奶，到南方后又娶了一房，是苏州人。这苏州的奶奶生了四个儿子，我的父亲刘汉臣排名第三。他从小和家人一起在上海学戏，我父亲基本功练得特别扎实，再加上天资聪明，人又长得俊俏，爷爷一心想把父亲培养成一个角儿，父亲的艺术进步很快，文武全才。他还拉得一手好胡琴，不像我不会乐器。他十六七岁开始就出头了，到二十几岁时，演《卧薪尝胆》里的勾践最有新意，最被观众看好。父亲在上海滩成了名，和现在的歌星一样，刘老板走到哪儿都有人追。这时天津新明大戏院的经理赵广顺，因为与我爷爷有师徒之谊，所以请了我父亲去天津演戏。 这新明大戏院是清末民初时天津最红火的戏园子，我父亲一被请去，就有新戏带去，他每次去演出，戏园子就会摆满了观众们送来的花篮，连周边地区的农民也赶着马车、带着干粮来看戏。你看我这儿存的一张剧照，是1925年，他和欧阳予倩同台演出《打渔杀家》的剧照，他和当时的进步人士走得比较近，欧阳予倩、田汉都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小时在上海，他们还来我家看过我，我有这个记忆。 1926年中秋过后，赵广顺把我父亲和奶奶一起接到了天津。我父亲推出了新戏《济公活佛》，又一炮走红。这一年他还娶了我母亲，恩爱非常。事情就出在一个姨太太身上。这位姨太太是奉系军阀褚玉璞刚纳的小妾，才16岁，据说名叫小青，原来是青楼女子。这褚玉璞生性非常残暴。当时任直隶军务督办兼直隶省长，在天津呼风唤雨，谁也不敢惹。偏偏这小妾耐不住寂寞，竟在褚玉璞出差的当儿，迷上了看戏。也是鬼使神差，她竟也迷上了刚红火起来的《济公活佛》，更迷上了我父亲。 我父亲哪儿知道这些情由，他刚刚才接到了我母亲怀上我的喜讯，正喜滋滋地想当爸爸呢。这姨太太因为有褚玉璞的身份护驾，常常跑到后台来东摸西看，戏班里的人都拿她没办法。何况年纪挺小，胸无城府的样子，高三奎，也就是我父亲最好的把兄弟，见这位小姨太太喜欢我父亲的戏，他还挺高兴，小姨太太要学戏，高三奎就教了她一段《甘露寺》中“劝千岁……”她要我父亲的照片，高三奎也没跟我父亲说明，这姨太太很容易地就拿到了我父亲的戏妆照，而这时我父亲还被蒙在鼓里呢。她要到刘汉臣的家中去看看，高三奎就带他到我奶奶便也接待了她。这下子是再也说不清了。 1927年开春，我父亲和高三奎一行去北京第一舞台演出，这姨太太竟会跑到老龙头火车站去为他们送行。现在的歌迷去飞机场接明星很正常，可那时，不得了，被小报记者抓住，立马添油加醋变成了一个桃色新闻。等褚玉璞办完公差回来，刚进天津城就听到了新姨太的传闻，这简直是老虎嘴里拔牙。他直奔回家，拉开了新姨太的化妆台，我父亲的剧照出现了。这时任凭新姨太怎么解释，暴戾成性的褚玉璞都不会相信了。这姨太太呢脾气也挺倔，死活不认和我父亲有关系，褚玉璞恼羞成怒，竟开枪把她杀了。 等他静下来以后，所有的怒气都冲向了我父亲，他派人直接去北京抓人。我父亲在北京第一舞台的后台，还没来得及卸下髯口，就被一群持枪军警带走了，罪名是借演戏之名，宣传赤化。是赤化党，这罪名就是个死字。我父亲被押回了天津。我父亲直到临死前还在问看守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 唉，这其中，为了救我的父亲，除了拼命使银子打通关节外，赵广顺和我奶奶还找过梅兰芳。梅兰芳对这件事也非常关心，他陪我奶奶又找了杨小楼和余叔岩，这三人联名去给褚玉璞的老乡、同僚张宗昌发了请求保释我父亲的电报。但是没有用。褚玉璞反而更加恼火。他命令手下即刻把我父亲正法。尸体就放在新明大戏院的门口，谁也不许收。 我母亲，17岁身怀六甲的母亲，当时就受了刺激。去新明大戏院的和平路上放满了戏迷们送来的花圈，我母亲一直记得，记得这条路都是白色的，她后来几乎足不出户，真要出门也要绕开那条路走才行。” 这以上就是刘汉臣的女儿刘云兰的说明，根据其他材料，再补充以下十点说明： 一，这位“五姨太”原来是天津头号妓院天宝班中的一个年仅16岁的姑娘小青。褚玉璞让直鲁联军25师师长袁振青出面，送给天宝班窑主两千块现大洋，为小青赎身。经天津八善堂堂主杜笑山的大肆操办，褚玉璞终以明媒正娶的方式将小青收为第五房姨太太。 二，面对五姨太的热情，已有家室的刘汉臣始终洁身自爱。戏班子里有一个二路演员、汪派老生高三奎，与刘汉臣是把兄弟。五姨太到后台玩时，别人都是敬而远之，惟有高三奎觉得她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便以年轻人天真无邪的感情真诚相待。她见了后台的东西新鲜，摸摸这个，问问那个，高总是不厌其烦地跟着她，告诉她；她想学一段老生戏，他就教她唱《甘露寺》里的“劝千岁”一段，还把唱词写在纸上，让她照着学。有一次，五姨太说想要一张刘汉臣的演出剧照作纪念，高三奎不加思考地背着刘汉臣将他的一张《卧薪尝胆》的宣传照给了她。他怎能想到，就是他不经意间给五姨太的这张照片，给他和刘汉臣惹来了杀身大祸！ 三，1927年1月1日，赵广顺带着刘汉臣、高三奎等到北京第一舞台演出。五姨太得知消息后，坐着人力车赶到老龙头火车站为他们送行。五姨太与刘汉臣、高三奎之间这种纯洁、正常的友情，被一些专门捕捉名伶绯闻的小报添油加醋地大加渲染，硬是制造出了一件轰动津城的“桃色新闻”。 四，褚玉璞打死五姨太后马上赴江苏公干，1月8日，身在江苏的褚玉璞给在天津的直隶省会军警督察处处长厉大森发来密电，内称：新明大戏院伶人刘汉臣、高三奎假演戏为名，宣传赤化，速拿获，就地正法。厉大森接电后遂令人前往北京第一舞台将刘汉臣、高三奎缉拿后押回天津。 五，赵广顺得到消息后，一方面花银子、走门路设法营救，一方面告知刘汉臣的母亲。刘母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她在梨园界颇有声望。了解事情经过后，她立即进京求助于梅兰芳，梅兰芳对此事非常关注，陪同刘老太太又拜访了杨小楼、余叔岩。大家经过商议，梅、杨、余三人联名，给褚玉璞的同乡、同党、同僚张宗昌发了一封保释刘、高的电报。而赵广顺则利用他与李景林的裙带关系（即赵美英被迫嫁给李景林的关系），面见了刚从南京抵达天津的直鲁联军第八军军长、海军总司令毕庶澄，并奉上4000块大洋。 六，褚玉璞在徐州前线几乎同时收到了张宗昌、毕庶澄的求情电报。于是，他当即发报给厉大森，命他接电后，将刘、高立即正法！后又分别给张宗昌、毕庶澄复电称：电文迟到，刘、高二伶业已处决。 七，1月18日，厉大森接电后，不敢怠慢，立即亲自带人将秘密关押的刘、高二人提出，说要带到督察处刑讯大堂，刚走出牢房，就有人在他们身后开枪。随着两声枪响，刘汉臣、高三奎倒在了血泊之中，可惜这两个戏曲界刚刚红起来的角儿，就这样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更可悲的是，他们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 八，此案虽然遭到天津军警界的严密封锁，但纸里包不住火，刘、高被害的消息还是很快传遍了京、津、沪等地，社会各界人士纷纷向当局递交抗议书，要求将此案真相公诸于众。迫于压力，1月21日，褚玉璞令厉大森以督察处的名义发布了一张通告，上书：为布告事，照得本处长前奉总座齐电开，伶人刘汉臣、高三奎假演戏为名，宣传赤化，望速拿获，交法庭正法，以维地方，勿任漏网。等因。奉此，将刘、高二犯一并擒获，当经讯明，该二犯供认假演戏为名，宣传赤化，扰乱地方等情不讳，奉钧宪谕，着在职处枪决，以昭炯戒。遵于本月18日夜11点半，在职处院内将刘汉臣、高三奎二犯验明正身，执行枪决，以靖地方。除呈报外，合行布告各界人等，一体谕知。 九，此后，在褚玉璞的疯狂镇压下，这起冤案遂销声匿迹。但是不到两年，褚玉璞就在山东与河北南宫的一位旧部下刘珍年明争暗斗，最后被刘珍年诓到山东遭到了活埋的下场。上海《申报》、《新闻报》，北京《京报》等全国各大报纸，遂陆续将此案真相昭知天下。 十，在刘汉臣、高三奎被处死的翌日清晨，新明大戏院经理赵广顺和赵广义以及赵小楼等按照督察处送达的通知，将刘、高二人的遗体从督察处后角门外领走，装殓后，葬于津西小稍直口的天津梨园义地。 真可谓：

艺海沉浮赵美英，
屈辱豪门误终身。
风流本是莫须有，
冤死豪杰刘汉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