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想写一篇“样板戏”的文字,可能这个话题过于厚重,头绪陈杂,一时竟觉纵有千言,却无从说起。
“样板戏”,作为中国“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包含了人们太多的辛酸苦辣,不尽的爱恨情仇。有关样板戏的表述,你看亲历者的讲述还是网上的评论,只存在两个极端——爱与恨,少有理性的中间地带。爱它的人,视其为红日朝阳,凭遥望《红灯记》、《杜鹃山》的剧照,就兴奋得血脉涌涨,激情澎湃,几近痴迷与疯狂。因为那是他们童年、青年或壮年的难忘时光,满载青春与革命的红色记忆。恨它的人,走在大街上,哪儿怕冷不丁耳朵里灌进一句“穿林海、跨雪原”的腔调,心像针扎一样,疼得刺骨,恨得咬牙。这些人都是文革的受害者,样板戏声腔的伴唱下受尽凌辱,终生难忘,做梦都会惊醒。邓友梅先生这样写,不要说样板戏,就是贝多芬的《欢乐颂》,让你听一句给你一鞭子,成百数千遍下来,不用拿鞭子,只放音乐你就会浑身发抖,哪儿怕它是什么最动听的音乐!
“文革”以后,样板戏中男女主角,大都迅疾离开舞台,有的晚年凄凉、生活惨淡(如童祥苓等);有的远游海外、自顾谋生(如宋玉庆、齐淑芳等)。谭元寿算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因谭家余荫,京剧这竿大旗还需有人扛,他得以重返京剧舞台。虽然谭元首先生至今对文革后遭调查的人格侮辱愤愤不平,满腔怨气,但比同时代很多样板戏主角,已经是当得慨而慷了。可是,听说他从此不再唱一句样板戏。但也有例外,《红灯记》里李铁梅的饰演者刘长瑜,一身大红永不倒,她是所有文革样板戏风云人物当中混得最靓的一位,文革后不降反升,当属文外话题,再当别论。
最惨淡的,莫过于钱浩梁。因为参政乱政,所以遭受审判,因为是“四人帮”的亲信,所以沦为阶下囚。这没什么好同情的,“文革”中他权倾当时,光芒万丈,出尽风头,享尽荣誉,老百姓说:“不怕今天闹得欢,就怕过后拉清单”,抗日时期说汉奸的话,“文革”后再灵验到钱浩梁身上。但是,文革过去三十年,为虎作伥的罪他也自作自受了,如果还一味揪住不放,心情可以理解,做法未免过激。钱浩梁确已为助纣为虐,伤害无辜(或直接或间接)付出了应该付出的所有:人间判罚的坐牢下狱,上天给予的半身不遂,还有妻病家困。而今,他也与被批斗过的人们一样垂垂老矣,华发满头。如有良知,良知的折磨就已经够他受的了。若无良知,人间炼狱,天予艰难,该罚的都罚了,也只能这样了。
我仍然以为,钱先生的艺术水准有目共睹,享誉梨园,能像他这样真正继承李派衣钵者毕竟太少了,如果他把身上的艺术传给后人,既对李少春先生的在天之灵有所交代,又不辜自己一生钟爱的京剧艺术,更是京剧界一大幸事。政治上,钱先生应该把他的历程记述出来,这是一个人在天堂、地狱、人间游走的活生生的实例,不光是文革身居高位和文革后的阶下囚生涯,它是文革的缩影,以史为鉴的例子。如果钱先生能将他所经历的,真实记录下来,将是历史的功臣。
近年来,香港出版《吴法宪回忆录》与《十年一梦——前上海市委书记徐景贤回忆录》,作者坚持“亲历者叙述历史,而不评说历史”的原则,因其真情实受,资料翔实,受到民间、史学界的一致任可,引起国际关注,认为是三十年来详实珍贵的文革史料。从这方面说,他们可称历史的功臣。钱浩梁先生当引以为悟。我这样以为,爱“钱”者也好,厌“钱”者也罢,褒他是京剧大家的也行,贬其是文革余孽的也可。总之,怎样盖棺定论,取决于钱先生自己,他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本贴由文化沙漠于2009年6月13日16:18:33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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