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梅兰芳的感情生活,大多数人都知道他生命中曾经有过三个女人,王明华、福芝芳、孟小冬,很少有人提到另外一个女人,刘喜奎。这是什么原因?是他俩的恋爱太秘密,还是因为他俩相爱的时间极为短暂?或者两者皆有吧。
曹禺在1980年的时候,著文这样说:“如今戏剧界很少有人提到刘喜奎了。”然而在一二十年代,她可是红透半边天的名坤伶,是唯一能跟谭鑫培、杨小楼唱对台戏的女演员。她比梅兰芳小一岁,1895年出生于河北,自小学习河北梆子,后来兼学京剧。在梅兰芳大量排演时装新戏时,刘喜奎在天津也参与演出了不少新戏,有《宦海潮》《黑籍冤魂》《新茶花》等。
就目前现存资料,梅兰芳和刘喜奎初次同台演出,大约是在1915年。当时,袁世凯的外交总长陆徵办堂会,几乎邀集了北京的所有名角儿,其中有谭鑫培、杨小楼、梅兰芳以及刘喜奎。四人的戏码分别是《洪羊洞》《水帘洞》《贵妃醉酒》《花田错》。此时的谭鑫培年事已高,而梅兰芳已经崭露头角。因此,演出后,谭老板感叹道:“我男不如梅兰芳,女不如刘喜奎。”
的确,这个时候的刘喜奎,已经唱红了北京城。据说有她演出的包厢,大的100元,小的50元。有的戏院老板跟她签演出合同,不容讨价还价,直接开出每天包银两百的高价。她的个性很独特,视金钱为粪土,她说:“我一生对于钱,不大注重,我认为钱是个外来之物,是个活的东西。我又不想买房子置地,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的兴趣是在艺术上多作一点,并且改革一下旧戏班的恶习。”
对钱如此,面对权势,她则不卑不亢。初入北京,她曾被袁世凯召去唱堂会。袁二公子对她百般纠缠,她嗤之以鼻;袁世凯想让她陪客打牌,她严词拒绝;袁三公子扬言:“我不结婚,我等着刘喜奎,我要等刘喜奎结了婚我才结婚。”她不加理睬。身处如此复杂的环境中,她坚守着自尊,保持着纯洁。她公开自己的处事原则:不给任何大官拜客;不灌唱片;不照戏装像,也不照便装像;不做商业广告。她特立独行、自尊自强的个性,受到梨园界人士的尊重,更受到梨园前辈老艺人的喜爱。田际云和票友出身的孙菊仙就是其中之一。
在京剧老生行,有“前三鼎甲”、“后三鼎甲”之称,孙菊仙(1841-1931)就是后三鼎甲之一。他是天津人,名濂,又名学年,号宝臣,人称“老乡亲”,因身材颀长,又被称“孙大个儿”。他出生于1841年,比梅兰芳、刘喜奎年长半个世纪。45岁时,他被选入宫廷升平署,时常进宫唱戏,长达16年。在宫中,他不但戏唱得好,也很会说笑话,所以非常受慈禧宠爱,常被赏赐。
民间传说,光绪皇帝也很欣赏孙菊仙,因为孙菊仙也能反串老旦,所以赞他为“老生、老旦第一人”。每逢孙菊仙入宫唱戏,光绪皇帝总是亲自入座乐池,替孙打板伴奏。这样的“待遇”,恐怕只有孙菊仙享有。庚子年,他的家在八国联军的战火中被焚毁,两个妻子随后相继去世。国破家败,孙菊仙心灰意冷,携子孙南下上海,与人合办“天仙茶园”、“春仙茶园”等。这个时候,他基本脱离了舞台。民国以后,他偶尔重返北京,参加一些义务戏的演出。
田际云和孙菊仙很为刘喜奎的处境担心,不约而同地认为应该尽快让她嫁人,以便摆脱不怀好意的人的纠缠,但他们又不愿意看着年纪轻轻又有大好艺术前途的她过早地离开舞台。想来想去,他们想让她嫁给梨园中人。田际云想到的人,是昆曲演员韩世昌;孙菊仙想到的人,就是梅兰芳。相对来说,刘喜奎更倾向梅兰芳。事实上,他俩的确有过短暂的恋爱经历。
关于两人恋爱的时间,据刘喜奎自己回忆,是在她20岁的时候,也就是大约在1915年左右。她说:“我到二十多岁的时候,名气也大了,问题也就复杂了,首先就遇到梅兰芳,而且他对我热爱,我对他也有好感。”这时,梅兰芳在经过两次赴沪演出,又创排了几部时装新戏后,名声大振。一个名男旦,一个名坤伶,在外人眼里,是相当般配的。那么,他们为什么又分手了呢?
显然,这个时候的梅兰芳是有家室的。他们的分手,有没有这个原因呢?刘喜奎在事后的回忆录中说到他俩的分手时,并没有提及这个原因。事实上,尽管这是刘喜奎的第一次恋爱,恋爱对象又是名旦梅兰芳,最终却是她自己提出了分手。之所以如此,她这样回忆说:“我经过再三地痛苦地考虑,决定牺牲自己的幸福,成全别人。”
当时,她对梅兰芳说:“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爱过一个男人,可是我爱上了你,我想我同你在一起生活,一定是很幸福的。在艺术上,我预料你将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演员,如果社会允许,我也将成为这样的演员。所以,我预感到我身后边会有许多恶魔将伸出手来抓我。如果你娶了我,他们必定会迁怒于你,甚至于毁掉你的前程。我以为,拿个人的幸福和艺术相比,生活总是占第二位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决心牺牲自己幸福的原因。我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一朵花,我经历过艰险,我还准备迎接更大的风暴,所以我只能把你永远珍藏在我的心里。”
梅兰芳问:“我不娶你,他们就不加害于你了吗?”
刘喜奎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梅兰芳沉默了片刻后,说:“我决定尊重您的意志。”
于是,两人就分了手。对于刘喜奎来说,这成了她一生中最遗憾的事。许多年以后,她回忆起这段经历,这样说:“我拒绝了梅先生对我的追求,并不是我不爱梅兰芳先生,相反,正是因为我十分热爱梅兰芳先生的艺术,我知道他将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所以我忍着极大的痛苦拒绝了和他的婚姻。我当时虽然年轻,可是我很理智,我分析了当时的社会,我感到如果他和我结合,可能会毁掉他的前途。”
遗憾归遗憾,但刘喜奎说她从来不后悔。从那以后,她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梅兰芳。当梅兰芳在抗战时期蓄须明志时,她由衷地佩服;当梅兰芳享誉世界时,她感到骄傲和自豪。在她隐姓埋名深居简出近40年后,新中国成立,她被请了出来,到中国戏曲学校当了教授。这个时候,她和梅兰芳重新见了面。抗美援朝时,他俩又同台演出。时过境迁,往事如烟,过去的一切,都成为了曾经。
对梅刘关系的质疑
随着电影《梅兰芳》的热映,一篇名为《梅兰芳与四个女人的情爱生活》的长文,出现在各地多家报刊和网络上。这篇文章说,梅兰芳除原配夫人王明华、继室福芝芳和梅孟恋主角孟小冬以外,还追求过刘喜奎。刘约梅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刘对梅说:“预感到在我身后有许多魔爪,如果你娶了我,他们必然迁怒于你,甚至会毁了你的前程。所以我要拒绝你的求婚,把你永远存在我的心里。”此说始作俑者是老文艺家胡沙。1980年,季刊《戏曲艺术》连载他撰写的《刘喜奎传》,第三章专有“和梅兰芳恋爱”一节。《梅兰芳与四个女人的情爱生活》所说梅兰芳追求过刘喜奎,就是照搬了胡沙的书稿。
刘喜奎(1894—1962)是民国初年声誉颇隆的河北梆子女演员,她在天津刚刚出道的时候,经同辈艺人杨韵谱引荐,与南开新剧团保持密切往来,演出许多具有进步意义的时装新戏。不久后她进入北京,很快便大红大紫起来。刘喜奎洁身自爱,立志改革旧戏班中恶习旧俗,恪守不拜客、不照艳装相、不做商业广告等作艺准则。然而,在那黑暗的年代,她同其他女艺人一样,一旦成名即成为邪恶势力猎取的目标。袁世凯、曹锟等几任北洋政府大总统和陆军部次长陆锦,以及张勋之流,都对刘喜奎垂涎三尺,他们依仗权势软硬兼施,厚颜无耻地对她进行纠缠:有的扬言以三千两黄金收买,有的宣称不从就抄杀她全家,有的绑架她亲属,有的扣押她本人。但是,无论哪家无赖恶棍,也无论哪家权贵豪门,刘喜奎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最后,实在抵挡不住凶如洪水猛兽般封建势力的迫害,她依然毫不屈服,采取了孤弱女子唯一可循的斗争方式,于1921年息影舞台,更名改姓过起隐居生活。当年,京、津许多家报刊发表文章,揭露黑暗事实,声援刘喜奎。1949年,文化部召开首届全国戏曲工作会议,田汉亲自去拜访刘喜奎,请她以特邀代表身份出席会议。大会闭幕之日,文化部宴请与会代表,周恩来总理在向刘喜奎敬酒时,称赞她是中国妇女的杰出典型。不久,又破例安排她在中国戏曲学校任教授。
1961年,我曾陪同著名剧作家冯育坤先生进京采访刘喜奎老人,听她讲述个人从艺经历和遭遇,但她只字未提梅兰芳。1984年我参与编纂中国戏曲志,受吴同宾老师委派,进京拜访曾经出版过《刘喜奎小传》的著名戏剧家马彦祥先生,请他介绍刘喜奎生平事迹,马老明确指出,“说梅兰芳与刘喜奎谈过恋爱,那纯粹是瞎掰。”曾经担任梅兰芳秘书的许姬传,生前也对梅刘恋爱之说加以否定。天津作家齐明昌所著《女伶和总统》(浙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出版),写的是刘喜奎一生故事,在这部几十万字的长篇里,没有说一句梅兰芳与刘喜奎有关的话。
1985年胡沙同志到天津出席戏曲音乐集成审稿会,我曾当面向老人请教过这一细节的由来。他说已听到有人对此提出了批评意见,准备将来出单行本时把这段删去。不想20多年后,有人又把胡沙当年想刈除的内容翻腾出来,赶在电影《梅兰芳》热映时凑热闹。
发表轶闻逸事,应当力求真实可靠,不能道听途说。无端溢美或者厚诬,既是对读者不尊重,也是对历史不负责任。特别是涉及已有定评的历史人物,更要谨慎对待。诸如《梅兰芳与四个女人的情爱生活》之类,还是别凑热闹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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