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声附和的话语

李玉声先生的71条是他从自己毕生艺术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相比之下，那些“理论家”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东拼西凑、纸上谈兵的垃圾文章与李先生的71条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对于李先生的真知灼见，在下只有恭敬地学习领会的份儿，没有资格妄加评论。但初步读过几条后，感觉讲得实在在理，不免随声附和说几句，以与知音者分享乐趣。

“刻画人物论是传承与发扬京剧艺术的绊脚石，再刻画人物京剧就没了。大师在舞台上表现的是自己的艺术，不是刻画人物，您欣赏的是大师的表演，不是欣赏赵云。您花钱买票看的是杨小楼，不会是花钱看赵云。京剧只有杨小楼，没有赵云。”

李先生说的似乎有悖常理，但“常理”往往不过是人云亦云而已。长期以来人们的思想被什么“主义”禁锢得死死的，习惯于人云亦云，甚至不敢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问题了。苏联老大哥一度是中国人民学习的榜样，斯坦尼的理论体系自然是当局者推崇的，反对者的下场不是右派就是反革命。梅兰芳等大师无一不把自己的艺术经验归结到“刻画人物论”不能不说是受斯坦尼的理论体系的束缚。

事实上，梅先生自己上场前首先考虑的是“刻画人物”还是“行当的表演”？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一书中有过这样一段自述：

“有一次我在文明茶园演‘桑园会’，……我的罗敷女。这出戏青衣的扮相跟‘三娘教子’里的没有区别，出场的样子也相仿，都是在小锣里上打引子。我那天出了台，还以为是唱‘教子’哪。小锣打住，我刚张嘴打出一个‘守’字，就在这‘刻不容发’的一会儿工夫，忽然想起不对，今天是唱的‘桑园会’，立刻就把它改了过来。两出戏的引子，词儿不一样，怎样能改得过来呢？这就巧了，‘教子’的引子是‘守冰霜……，’‘桑园会’ 的引子是‘愁锁双眉’。两个引子的第一个字‘守’与‘愁’的音有点相似，所以听着并没有很显著的痕迹，台底下不注意也就过去了。好险哪！打完引子，转身坐下，我真好像出过一身冷汗的人。……”

请注意：出场时梅先生忘记自己演的是哪个人物了，但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青衣扮相，知道是小锣打上，念引子……，只是在张嘴的瞬间才想到“词儿”该是‘愁锁双眉’而不是‘守冰霜’。至少在出场到张嘴前这段时间内梅兰芳只是梅兰芳本人而已，哪管演的是是罗敷女还是王春娥！梅先生的亲口描述，无意中泄露了天机——作为中国京剧表演体系代表的梅兰芳大师原来也是并不注重演“人物”的！

“大师的艺术臻于化境，不是杨贵妃臻于化境，您没见过杨贵妃，演员也没见过，《贵妃醉酒》只有梅兰芳的表演艺术，没有杨贵妃。您看戏的初衷是看梅兰芳，不会是去看杨贵妃。真正的价值是梅兰芳精湛的表演艺术，没有刻画人物的事儿，也没有杨贵妃。”

小时候在青岛第一次跟母亲去戏园看京戏，我问：什么戏？母亲答：张君秋。后来我喜欢上了京戏，来了好角自己去买票。记得在青岛还看过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程砚秋、杨宝森、麒麟童，在济南看过厉慧良、奚啸伯、赵燕侠、……虽然由于我那时看戏不多，现在还能记得看的什么戏，例如看过马连良的《甘露寺》、《八大锤》、《法门寺》，谭富英的《渔夫恨》（《打渔杀家》），杨宝森的《伍子胥》、麒麟童的《群借华》、《四进士》，厉慧良的《长坂坡》、《钟馗嫁妹》、《艳阳楼》。但是，给我终生留下难以磨灭印象的还是那些角儿本人，不在于他们演的什么角色（人物）。周信芳不管是演鲁肃还是关羽或是宋士杰，总是那么带劲，抬腿那么高，背后都有戏，念白吐字铿锵有力，终归还是麒麟童。马连良不论演乔国老还是王佐、赵廉总是在潇洒中带点风趣，观众清醒地知道那是马连良。看京戏与看话剧就是不同。话剧当然也注重表演，但观众往往被剧情吸引与剧中人同喜同悲，甚至为剧中人落泪，话剧演员的表演是不露痕迹的，否则就是做作了。京剧虽然也有人物有剧情，但真正的京剧观众对剧情早已了如指掌，甚至对戏词、表演都十分熟悉，买票进剧场就是要看角儿的表演。看杨宝森《伍子胥》就是为了听杨先生那动听的唱腔。至于伍子胥该是什么形象？临潼斗宝的大力士会那么瘦削吗？很少有人去过问。伍子胥悲哀地哭号“爹娘啊”时，观众却报以热烈的掌声。是不同情伍子胥吗？非也，观众并不关心剧中人的死活，只关心演员的表演，随时为演员非凡的演唱而叫好！

十个演员演同一个赵云，会演出十个不同的赵云。若是演戏是演人物，那么十个演员演一个赵云，应该是十个赵云一样。因为赵云是一个人，不会是一个人有十个样。正因为演戏是表现自己，所以才会十个演员演一个赵云，能演出十个不同的赵云。这赵云不是赵云，是演员自己，演员自我意识的反映，是演员的表演艺术，是演员对唱念做打舞．手眼身心步五功五法的运用。

说得太对了！《玉堂春》、《空城计》这些老戏为什么久演不衰？同是苏三，不同流派、不同演员演来，大不相同，观众听的是不同角儿的唱，难道比的是谁更像苏三？谁知道苏三是什么样子？一百个人可以有一百个答案。只要唱得好听观众就认可！听听杨宝森和谭富英的《空城计》，单是城楼上抚琴后的笑声，两人就截然不同，一个含蓄：“呵呵呵呵呵呵……”，另一个爽朗“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哪个更像诸葛亮？谁管这个！还不是因为谭富英嗓子好借笑声亮亮嗓子，观众听着过瘾，自然报以满堂彩声。

本贴由撕边一锣于2010年7月15日23:55:00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