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史依弘的《锁麟囊》

最近上海的京剧演员史依弘在上海和北京演出了四场程派名剧《锁麟囊》。她的演出在戏迷中造成了很大轰动，互联网上出现了热烈的讨论。史依弘演出锁麟囊》的初衷是要突破演艺生涯中的瓶颈。由于某报报道了一位梨园前辈对她由梅派青衣出演程派代表剧目的评论，引起了一些人对这位梨园前辈的批评和声讨。一时间对史依弘该不该演出程派剧目的争论甚至超过了对这场演出本身的关注。这次演出后，史依弘授权中华戏曲网发布了正版的演出实况录音，让戏曲爱好者们在网上免费收听。

听说史依弘的名字是几年前她演出李玉茹版的《百花公主》。后来又得知她还演出过《巴黎圣母院》和有争议的《大唐贵妃》。可惜我身在海外，无缘亲聆她的表演。因为李玉茹先生是我景仰的艺术大家，所以对她所关爱的年轻演员我也格外注意。以后又看到有关介绍，史依弘原是习武旦，师从著名京剧艺武旦张美娟先生。史依弘原来没有嗓子，张先生鼓励史依弘扩展戏路，练声喊嗓，又推荐她向戏曲声乐家卢文勤先生习艺。经过卢先生的悉心教授，训练，史依弘终于练出了一条好嗓子，演出了不少梅派剧目。这的确是一个丑小鸭变天鹅的故事。丑小鸭变天鹅，灰姑娘等都是美国人喜欢的故事套路。这些故事都是讲好人有好报，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如何通过努力最终成功的事。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故事。我看了这些报道后对史依弘有了更多好感和共鸣。我自幼喜欢歌唱，自从变声期后声音毁坏（倒仓），非常苦恼。后经明师教导，终于又练出了好的声音，而且在专业乐团演唱。作为过来人，我深知由破声音练出好声音的困难，也能想象史依弘当年所经历的种种艰辛。不说别的，光听别人的冷嘲热讽和风凉话就够受的了。我曾经在网上收索史依弘的演唱，也发现她与奚中路合作的《霸王别姬》。我当时很兴奋，因为奚中路也是我喜爱的演员。可惜由于电脑的问题，终于未能如愿听到她的演唱。

感谢她授权中华戏曲网提供正版的演出实况录音，使我有机会欣赏她的演唱。可能还是电脑的原因，或是我自己太笨，有相当部分的演出还是无法收听。现仅就我听到的部分谈一点感想。

听了该剧的录音后总的感觉是不如宣传的那样好，感到像是仓促赶出来的活。或者可以说整个演出（不仅限于史依弘的表演）还较粗慥。我印象比较不好的是“春秋亭”一场。这一场其实是比较能戏保人的，容易讨好的，但效果却不尽理想。从史依弘本人的唱来说，声音是很好的，但有一点有意朝后靠，有点憋和压，不知是否是想模仿“程派的特点”。整场戏还是对付下来了，但觉得这种声音不够自然和流畅。不自然，不流畅的声音当然很难达到传情的效果。我甚至觉得也许她用唱梅派的声音来唱还会好些。同场演赵守贞的演员反倒声音清亮，圆润，吐字极清晰。但到了“三让椅”一场，史依弘就放松了，也入了戏了，感觉到她基本上没有再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声音上，而是专注在唱情，这样没有有意地“做”一种声音，而较接近她本身的音色了。这一场的唱声音很明亮而圆润，整个演唱松弛，自然，流畅，充满了激情，非常动人。如果吐字再清楚一点就更好了。我只听了一遍录音，对她的演唱还不能做更细的评论，但总的印象是越朝后面走越好。她在后半部的演唱，我个人觉得好过一些程派传人。

我说整个演出还较粗慥，并不仅限于史依弘的表演，乐队也有同样的问题。“春秋亭”一场，乐队是乎是要有意突出程派节奏鲜明，跌宕有致的特点，有点过分地“顿挫”，听起来像砸夯。也是到了后半部，乐队才显得顺些，好些。凡此种种都看得出无论演员或是乐队都没有经过足够的排练。据我的估计，种种的不足都是由于演出公司为追求经济效益，太注重明星效应，轰动效应，因而牺牲了整个演出的艺术水平和演出质量。明显的例子是在演员的选择上，由于追求明星效应，没有完全从如何更好地表现剧情入手来安排角色。仅举一例来说明这个问题。我知道在上海演出时梅香一角是由资深演员孙正阳先生担任，在北京是何人担纲，我不得而知。但从录音听来是个老年男性的声音，也许还是孙正阳老先生。以我之愚见，这个角色可谓安排不当。我这样说并没有贬低孙老的意思。孙老的艺术成就是早有定评的了。但仅从录音效果看不太好。我家人也和我一起聆听录音，但它们费了很大劲也没弄明白这是个女性还是男性，且从声音搭配上讲不太协调。记得江心蓉先生在回忆程先生到电台录制《武家坡》时提到，她原以为程先生会叫她去给他“搭架子”，来邻家大嫂，但程先生却叫了阎世善先生。后来她才从另一位老师那里得知程先生是为了让录音中声音听起来更协和。可见舞台表现的整体性是何等重要。当然孙正阳先生的加盟会吸引很多老戏迷去看戏，但如果选用一个年轻一点的，有好嗓子，能用小嗓的，则舞台的整体表现会好很多。

说到舞台的整体表现，有一点不能不指出，即丑角在剧中的即兴发挥问题。我们知道丑角在程派戏中的重要性，在《锁麟囊》中尤其重要。但丑角的临场插科打诨，决不能破坏戏剧的整体表现，即必须不能太脱离剧情。在老的京剧舞台上丑角的临场插科打诨是很自由的，也很为当时的观众所欣赏。这也和传统京剧表演有一点“游戏”的性质相符。但如果插科打诨太脱离剧情，则会被视为太贫，干扰了整个戏的表演，会使舞台的整体表现受到破坏。这样做即使要到很多彩，也是不足取的，因为整个戏的格调会因此受到影响。这次的《锁麟囊》演出中梅香和碧玉的即兴插科打诨就太多了一点。梅香说了一些如：我们小姐每次地震，水灾都积极捐款之类…… 我记得曾读到程先生初次读了《锁麟囊》剧本后对翁偶虹先生说，这本子好，全剧没有一句馊哏。 我觉得这次剧中丑角的表演是否与程先生所欣赏的有一点差距。 此外，我觉得梅香的表演有一点过，不太符合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的性格。窃以为赵丽秋老师的分寸掌握得更好一些。

既然关于史依弘该不该演出《锁麟囊》已经引起了很多争论，我就趁此谈一点个人浅见。 我从来就认为艺术是没有界限的，好的艺术可以互相借鉴。一个演员演唱多种流派剧目是早已有之。当年影响较大的如李玉茹，童芷苓能唱梅，程，荀的戏，李玉茹还唱小翠花派的戏。 张君秋先生早年也唱过程派，梅派，和尚派的剧目。这样看来真是好戏大家唱，史依弘焉有唱不得之理? 现在史依弘已然唱过了这出程派名剧，重要的问题应该是如何对这次演出来一个严肃的总结。 总的看来这次演出的大赢家是演出公司，商人重利，钞票装到口袋里了，目的也就达到了。当然，在西方好的演出公司还是很看重演出质量，因为这关系到公司的信誉和今后的发展。但在目前全国都很浮躁的今天，这样要求演出公司是否有点不实际。这家公司能做到守约，没有坑你就算不错了。对于史依弘本人来说，在这次演出中是做赢家还是输家，这完全取决于她自己的态度。如果演出以后不好好总结，那这次演出不过是票票戏，过个瘾而以。 如果对这次演出认真对待，好好反省，那她将是一个大赢家，因为她赢得了经验，更看清了今后发展的方向，探明了发展的途径。只有这样才不枉演了这场戏。

说到此，我愿向史依弘提几个建议。首先这次演出不管外间评论如何，一定要保持头脑清醒。前辈师长，同辈友好的鼓励，戏迷的赞扬要看到这只是他们对你的关爱，时时都要清楚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切莫被一些泛泛的溢美之词，廉价的吹捧搞混了头。要知道艺术的道路还很长，学习和进步是一辈子的事。决不要像有些人认为的“我们都到这个份上了……”。 如果有了这种心态是很可怕的，也是很危险的。对于什么“最美的薛湘灵……”等溢美之词不要太当真。

第二，既然这次演出的初衷是寻求突破演艺生涯中的瓶颈的途径，那就要总结一下有哪些东西是摆到学习计划中的。要知道前辈艺人演唱多种流派剧目的不少，但真正获得广泛承认的不多。李玉茹，童芷苓先生能获得观众认可是因为她们对所演唱的流派都下过很深的功夫，她们的演出是得到了流派创始人的认可的。史依弘这次的演出是一个急就章式的演出，整个印象是还太粗慥，与“最美”相距还很远。如果史依弘真有意从程派的表演中吸取营养，增强自身的表演能力，那不妨潜下心来，认认真真按程派的要求向李文敏老师把这个戏学好，学扎实。或许李老师会认为你在这个时候还不够学习这出戏，会建议你先学一些更基础的程派戏。如果真这样，那不妨趁此良机好好学几出打基础的戏。扎实的基础对你今后的创新是大有裨益的。我想这也许是当初有的前辈认为你演出《锁麟囊》只是过过瘾还行，如果公演不是太妥的原因吧。

我一向认为史依弘和李佩红是京剧旦角演员中的两个奇才。她们都是先学武旦，刀马旦，已经取得很好的成绩后又转学青衣。 她们学青衣，一个宗梅，一个宗程，也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史依弘尤其难能可贵，因为她原本没嗓子，经过无数苦练，终于能演出以唱工为主的戏了。在学习过程中她们所经受的各种压力，忍受的各种困苦是何其多，个中 艰辛不是过来人是难以想象和体会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史依弘应该扎扎实实地把程派学一学。 这看起来很难，特别对一个已经有一定声望和成就的演员，要克服的心理和体力障碍是很多的。但我觉得史依弘既然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艰难困苦，她的思想一定是很开放的，即向各种不同意见和新的东西打开;她的心理素质也一定特别好，能承受各种心理压力。重新学习新东西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如果她有这个愿望和决心就一定会成功。

最后我愿意说史依弘在这次的《锁麟囊》中并不是最美，但她从艺以来对艺术真谛的孜孜追求和不懈努力却让我感到她是最好的。愿史依弘永远是最好的！

2011年6月13日于野马居

本贴由宋乔2011年6月14日04:54:00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