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男旦的“单传”时代

《新舞台》创刊号：京剧男旦的“单传”时代

出品：新浪娱乐

制作：戏剧频道

监制：萧牧、张晗

主编：张阿牧

责任编辑：闫平 马春晖

对话：崔一佳

撰稿：崔一佳 闫平

制作：稻草人

卷首语 张阿牧(新浪娱乐电视、戏剧频道主编)

2010年3月10日，新浪娱乐通过网络，在线直播了由万方编剧、任鸣执导、丁志诚、梁丹妮等主演的话剧《关系》，网友在电脑前与人艺实验剧场中的观众同步观剧，这也是国内话剧首次尝试直播，引起了多家媒体关注，有评论家撰文称此事“给话剧插上了‘隐形’的翅膀”。

互联网的优势已被总结成为一种新的媒体模式，被各个行业不同程度地运用，但这双“翅膀”与戏剧结合所带来的新视野究竟有多宽广和美丽，还有未知的云雾风雨需要穿越。

戏剧是属于舞台的艺术，钟声响过，灯光亮起，独特魅力难以尽言。它深厚的传统和复杂的机制，又使戏剧行业在期待新媒体的同时表现出几分不适。戏剧艺术在文化消费中的金字塔尖的状态，也使其对大众的态度，冷热难以捉摸。近年又有大量社会投资和市民观众涌入剧场，芝草难辨，徒唤奈何。新浪娱乐戏剧频道为之努力的，是为更多的人打开通往剧场的门。我们追求快速准确的资讯报道，专业客观的内容策划，富有趣味的评论解读，方便使用的订票应用，以及戏剧行业、各类观众将来的更多需要。这个行业的特殊性，使我们经历了初期的跌撞、摸索，但诸多国家级院团、顶级戏剧工作室的鼎力支持，和剧界贤达的深度互动，以及网友的关注反馈都给了我们良好的启示。

《新舞台》的创刊，就是在这样的工作思考中提上议程的。

“新舞台”是上海建造的第一座新式剧场，曾演出京剧、话剧，和中国新文化运动深有渊源。我们以此命名戏剧频道的电子月刊，自是难忘先贤，同时也寄托了我们对这份刊物“不失传统、敢于求新”的期望。

《新舞台》将每月推出一期，解读戏剧界热点事件，对话值得关注的导演、演员、制作人，探讨可以着手的行业改善与进步，推荐真正高质量的戏剧演出，展现台前幕后未为人知的故事，并集聚网友的观点与力量。我们为所有愿意彼此了解、共同成长的戏剧同仁、观众提供这样一个汇聚多方面动态信息的互联网产品，记录历史与今日，承担我们在行业发展中应尽的责任。

羽翼拍击之下，必有风起，拂去浮尘，带来清新，愿诸位能与《新舞台》同感同观。

目录：

引言：男旦的“单传”时代

胡文阁：梅兰芳第三代嫡传弟子

描红式继承是百年大计 收徒不要娘娘腔

杨磊：半路出家 终成成果

政策越来越开放 猎奇是正常的心理

赵洪涛：长安大戏院总经理

男旦难成气候需要平台

戏迷观点：至今存在实属不易 男旦噱头吸引门外汉

揭秘：即将失传的旦角残酷技艺——跷功

在以梅兰芳为代表的男性旦角演员创造了三、四十年代的京剧艺术巅峰之后，男旦艺术一度停滞，历尽波折，如今在边缘地带得以前行，青年一代不足十人，传承成为迫在眉睫的大事。在“不提倡”的大环境下，又面临着文化氛围缺失，老先生年事已高、艺随人去，以“男旦”招揽眼球，鱼目混珠者众多等难题……年轻一代男旦演员除了在前辈传授下，小心翼翼地描红，如何能更多地保住京剧这独特一脉？2010年，长安大戏院为四位年轻的男旦演员举办了两次专场演出。尽管他们各自在艺术上还需完善，但观众们已然感慨：“(专场演出)实属不易，能让我们在剧场中继续感受京剧男旦特殊的魅力。”
　　何为“男旦”？

“旦”是指戏曲舞台上的女性角色。历史上，除了达官贵人蓄养的家班与妓女清唱之外，包括旦行在内的所有戏曲演员都是男性，“旦角”一词，自古便与演员性别无关。因为长期由男性演员从事“旦角”表演，“旦角”从造型到表演，都是在“男演女”的基础上诞生的，并逐步丰富完善、形成了一整套适合男性表演中国古代女性的艺术手法。从唐代一唱三叹的歌舞《踏摇娘》到梅兰芳长袖善舞的《天女散花》、《嫦娥奔月》，后者的表演手法当然高明得多，但一脉相承的印迹，仍然可寻。

直至清末民初，十里洋场花样百出，江南水乡路戏演出繁盛，诞生了专业女子戏班——“髦儿班”，自此“旦行”才开始有了专业女性演员。为区别于当时被视为正统的男性演员，她们被称为“坤旦”。建国后，提倡“男演男、女演女”，不再培养男性旦角演员，京剧舞台只剩下“坤旦”。多年以后，男性旦角演员以一个行业的姿态再试歌喉时，大众也给了他们一个名称——“男旦”或者“乾旦”。一俗一文，意义相同，但“男旦”演员对这一名称，普遍表现出抗拒，甚至反问：“四大名旦”有谁说是“四大男旦”吗？同演旦角，性别不同，何用分视？

愤懑有理，大众无罪，不过时事变迁，徒唤奈何。

其实，男旦与坤旦相比，生理条件更有优势。男旦的艺术生命长，尤其是武旦、刀马旦等需要武打功夫的行当。男旦的嗓音优越，其假声结实，音色脆亮，中气足，有厚度，因而耐听。而女性的假嗓，往往尖细纤弱，缺乏厚重之感。

但男旦在扮相上要更下功夫，练功之苦也较女性更为残酷，变声期所面临的危险也甚于女性，许多男旦表演的“窍门”也随着上一代男旦演员的故去，掩入了黄土。

艰难前行 传承大事迫在眉睫

在“四大名旦”之前，剧场、戏班写出的水牌(上写演出剧目、演员等，与今天的海报相似)，多以老生、武生为头牌。在妇女被允许进入剧场后，她们爱美、爱看剧情、爱好才子佳人团圆故事，这股观众力量不可小视，“四大名旦”得以完善旦行艺术与此关系甚大，“旦行”发展也得以与京剧走向巅峰的历史潮流并驾齐驱。那个时期出现了“梅尚程荀朱黄碧翠”(即：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朱桂芳、黄桂秋、徐碧云、于连泉八位名旦)等一大批旦角表演艺术家，他们的艺术成就也影响、哺育了“坤旦”，使之得以成长。之后虽历尽战乱，又遇“戏改”，新中国伊始的戏曲院校、院团的领导职位仍尊男性旦角艺术家为首，如中国戏曲学院校长是“通天教主”王瑶卿先生，梅兰芳任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京剧院院长等职。

沉寂几十年后，男旦重新被普通大众关注，多多少少是受电影《霸王别姬》、《梅兰芳》和李玉刚的女形歌舞带动。普通观众看“男旦”也是带着猎奇心理。男旦在不被提倡的边缘地带艰难前行，传承也成为迫在眉睫的大事。全国仅有的10个青年男旦演员，多半是半路出家、票友下海，真正院校培养出来的屈指可数。戏曲最讲“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当缺童子功成为男旦演员中的普遍现象，说他们台上的光彩是勉力支撑，毫不夸张，这种“支撑”虽尴尬亦悲壮，男旦演员最常说的一句话：“我们是在描红式地继承，小心翼翼，谁也不希望男旦就这么没了。”

胡文阁在当下的男旦演员中是个特殊例子。不仅是因为他这个年龄层的男旦有断层，他是近半个世纪以来唯一的梅派男旦继承人，还因为他从80、90年代当红歌手到梅派嫡系传人的跨越，以及外界从未停止过的争议。近日，胡文阁在京接受了新浪娱乐独家对话。

他12岁进戏校学秦腔，5年坐科。毕业后又拜过京剧老师，学了水袖等旦角的东西。2001年拜梅兰芳之子梅葆玖先生为师。他表示，学习梅派其实因素很多。以前只是敬仰梅兰芳大师，但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随着年龄增长就走到这里。现在，他将描红式继承作为百年大计，自己非常非常小心地前行。谈到自己将来收徒弟的标准，胡文阁强调，男学生可以有张女性化的美丽脸庞，但绝对不能在生活中当自己是女人，这样就没办法塑造角色。

描红式继承是百年大计 40岁档男旦有断层

胡文阁曾和几位当今一流的女性旦角演员同台合作经典大戏《龙凤呈祥》，梨园名宿谭元寿到场观看。演出结束后，谭元寿评价胡文阁“中规中矩”，这句看似普通的评价，在胡文阁看来是一种极大的鼓励和肯定。这一代男旦已经丧失了艺术创作的土壤和能力，他们的自我艺术发展，也面对着较女性演员更多的非议。曾经在晚会舞台上花样百出的胡文阁，如今把继承梅派当做唯一的发展路线，“继承传统”似乎是京剧男旦唯一一件防弹衣。

新浪娱乐：和你同龄的男旦演员并不常见，好像出现了断层？

胡文阁：我这个年龄档(40岁左右)有断层，往下是20-30岁那几个年轻人，再往上就是60岁以上的，像温如华；以及80岁左右像我师父一代。后来我才发现，我师父一直没收男徒弟，是在挑人品。现在更年轻的一点的旦角，谈不上好坏，因为也没有人了。一方面是因为京剧艺术对演员的综合要求太高；另外一方面，院团对男旦还是不热情。而且戏少人多，根本排不上号，前途未知，可以说很难有出路。

新浪娱乐：你的继承是小心描红吗？

胡文阁：我的情况与别人不一样，我是嫡传，是以继承为主。这也是别人不能动我的原因。传承时，中规中矩非常非常小心。描红式的继承，这是百年大计。我就是描红，我要不描红，就没人描红了。我关注的不是男旦，而是梅派艺术，观众谁不想看真正的梅派艺术呢？

进院团多亏陈薪伊导演 恢复武戏为时已晚

新浪娱乐：你有幼功基础，为何没有恢复一些武戏？

胡文阁：严格说恢复武戏晚了一点，年龄不允许了。我从改行到现在，这个年龄再去恢复梅兰芳年轻时代的《花木兰》、《红衣官》、《梁红玉》晚了一点。不过也不用可惜，因为梅兰芳最难最高级的东西恰恰是他中后期作品。《霸王别姬 》有舞剑，具有旦的功夫，但不能演成武旦，那样就没分量了，要演成青衣。既要有技巧，还要有青衣的大气。

新浪娱乐：几年前，国家院团并没有向男旦敞开大门，你进院团顺利吗？

胡文阁：非常顺利。男旦本身在国家院团就是凤毛麟角，能延续下去就不容易。能进入北京京剧院梅兰芳艺术团，我要特别感谢陈薪伊导演这位贵人。04年，北京京剧院排演交响剧《梅兰芳》，于魁智演梅郎，陈薪伊导演力排众议，让我演《天女散花》《霸王别姬》《穆桂英挂帅》等戏中戏部分，还有意识流的东西，与梅兰芳心灵交流。这部戏改变了我的命运，成了“特殊人才”，三个月就进了院团，拿到了北京户口。

新浪娱乐：你目前演的剧目有多少出？团里有没有为你量身打造剧目？

胡文阁：经常演的有十几出，像《天女散花》《西施》《穆桂英挂帅》还有传统戏。剧院还没有为我量身打造，论资排辈还没有量身打造。进京剧院第一年就演了贺岁戏《连升三级》。再好的一出戏，可能带来很多荣誉或者政治资本，但这些东西远远不如我作为梅派传人，被观众、梅迷们认可重要。

越红争议声音越大 演出前慢跑缓解压力

新浪娱乐：虽然你是梅派嫡传弟子，但外界对你的争议还存在，你怎么想？

胡文阁：这个是正常的。越红争议声音越大，一定一定的。有些人干了一辈子还在跑龙套，他们是怎么样的心态，这个我也是理解的。张火丁那么火条件那么好，也还有人说她演出男人风范是取悦观众。李胜素够完美，还有人说她唱不使劲。何况我是半路改行，更有争议了，一辈子会面对行业不承认，但我希望大家都坐在那好好看戏，看看戏的水准。

新浪娱乐：梅葆玖老师为人很和善，也常夸你的好。私下里，他对你很宽容吗？

胡文阁：对我特别严格，唯独对我严厉。我是他接班人，怎么能宽容。上次男旦专场谢幕后，别人都在和戏迷合影，我师父把我叫到后台，关上门，开始说问题。出了错，就没有辩解余地。

新浪娱乐：你觉得从自身出发，还有什么问题？

胡文阁：我西北人，性子急，经常沉不住发脾气。这是老师说的最多的一项。另外，我还爱紧张。虽然之前唱歌，但一跳过来就要做京剧主演，压力很大。老天给了我机会也给了压力。我师父也常说我老紧张，不能发挥到最好，所有演出没有达到最好。我通常会在演出前慢跑，放松心情。

新浪娱乐：你业余时间常做什么？练毛笔字也可以改善性子急。

胡文阁：艺无止境，我起步晚，梅兰芳的东西太多了，我还处在上学阶段。我没时间做别的，我比京剧院所有的演员都累，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背词。这个年龄，常演的不会忘，但新作品或者复排的却永远需要背。我还不爱看录像，喜欢找老师口传身授。所以曾有老师说：“你这个学生好，老得重新学，老师饿不死。”

做梅派传人越老越红 有了李玉刚就不再唱歌

新浪娱乐：怎么看待那些反性别表演？例如李玉刚、小沈阳、伪娘……

胡文阁：“男旦”完全是乾旦的代名词，我们是在演人物不是装女人。有些人用包装演女人。对于李玉刚、快男伪娘、小沈阳，我的态度并不是保守。我从那过来的，不要打死，但一定要适可而止。反三俗真是很好，再不控制，文化品位每况愈下。

新浪娱乐：你在90年代的演艺经历和李玉刚很像，你怎么看他？

胡文阁：李玉刚走的是我20年前的路子，赶上了星光大道老百姓的舞台。我86出道，89年在首体开演唱会，当时红透一时。但唱歌不一定会长久红下去。我现在是梅派传人，肯定越老越红。

新浪娱乐：90年代，你唱歌很火。现在学戏曲，还会登台唱歌吗？

胡文阁：师父要求我除了学戏，还要宣传梅派，宣传旦角。以前演出偶尔会唱戏也唱歌，曾经有个阶段戏再搭歌，演出费能赚很多很多。自从有了李玉刚，我就不能再唱了，也不能同台合作。不能误导观众将京剧乾旦与男扮女装的歌舞混淆。以前历史划上句号了。

新浪娱乐：你在唱歌时期，也曾有商业化包装运作，为何现在都放下了？

胡文阁：现在，我们的演出都是院团安排。也有很多文化公司要帮我策划，我拒绝了。跟师父商量，师父说：“不能急火攻心。不要花精力在上综艺节目、演影视剧。这些都是眼前的，你付出这么多，从歌到戏，征服了专家和观众才到了今天。抱着炒作思想，就成不了梅派第三代传人。”

电影引发关注男旦是好事 选徒不要娘娘腔

新浪娱乐：近几年大众对男旦关注增多，有一部分原因是《霸王别姬》、《梅兰芳》等电影推出，你怎么看？

胡文阁：是好事。他们演得好不好，我不管。有一点很伟大，通过一种方式让大众了解，让年轻人对“古董”重新认识。无形中是双赢的，带动梅兰芳热，对传统艺术是好事。

新浪娱乐：之前你也提到过有人想找你拜师，你拒绝了，为什么？

胡文阁：现在院校带着有色眼镜排斥男旦，进入院校学习的很少。人才稀缺，自然而然就没有了。也有人通过各种渠道找到我，想拜师。我得看他没有这个条件，不能说拜师就拜师了。我师父曾对我说：“你以后责任很大，收俩学生。相信你的眼光，挑人品、条件。”但年龄最好提前到10岁左右，没有幼功不行。

新浪娱乐：你将来选徒弟，会用什么标准衡量？

胡文阁：一出来像伪娘那样的，我不敢收。我不排斥男孩子长得漂亮像女孩子，那样扮相好，我小的时候也长得像女孩子，但生活中的气质绝对不能女性化。因为乾旦真正难在塑造角色，不是台上台下满足扮女心理。私下太女性是演不好的。

新浪娱乐：你觉得年轻男旦在目前环境下，要想传承下去，还有什么问题？

胡文阁：三点：一是艺术上要再提高，水平最起码不能输给女的；二是院团机构不热情，很难发展下去。三是，京剧吃大哭，前途又未卜，没有年轻人愿意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