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阅读了【无事闲人】先生的回帖和问帖。与【无事闲人】先生磋商研讨,很钦佩他眼光的敏锐,谈到了问题的本质,说到了“点子”上。前一段的争论,都是偏离了主题。我来此论坛是学习研讨京剧的,不是来参加唐诗等级考试的。从李孟嘉同志3月9日的第一帖《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说了,但怕得罪人,所以一直没说》,中心就是“九重”的“翘辙”问题,就是【无事闲人】先生说的,“可我觉得是个大问题:如今京剧谈继承发展,究竟该如何继承发展”。继承发展才是中心课题。【元昊】先生3月17日也发帖《张建国是继承传统的楷摸》,也是谈继承发展问题。蒋锡武先生发表在《中国京剧》杂志2004年第2期的纪念程砚秋先生的文章,《固守其本的改革观――两难中之程砚秋创新探析》,以五千字的篇幅,论述了程先生的改革创新,也谈到与梅先生在此方面的异同。改革要心中有观众,尊重观众,经得起观众和时间的检验。同【无事闲人】先生一样,我觉得是大问题,才反复搜寻录音辨听。“九重”、“听他言”只是论证的实例,以“九重”、“听他言”为窗口,探究李少春、张君秋先生对他们的前辈余、梅、尚的继承发展,作为今日的借鉴。
一.京剧中“脸”读“检”的问题
【无事闲人】先生提到“脸”读“检”的问题。现在这个字的读音,好像成了判别内外行的“试金石”。老生的“黄沙盖脸……”、旦角的“生来不知顾脸面”,如果唱为北京音的“脸”,肯定被讥笑为“外行”、“蒙事”。“脸”读唱为“检”,当然有它的历史渊源,我们不一定要去考证。问题是我们今天如何看待它,进而讨论对京剧传统音韵的改革问题。先要看“脸”读唱“检”有何优点,是“好听”、“好记”、“打远儿”、“通俗”、“易懂”、“发音响亮”、“有韵味”、“发音位置需要”?有优点好处可以保留。如果毫无优点,只有“考试”的功能,那就象老八股文一样,可以不必保留了,它已经失去了生命力。这个“脸”读唱“检”,到底是精华,还是糟粕?是真是伪?是去是存?我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检”的读唱法,会逐渐淘汰消失。就是再坚持保留100年,也保留不了200年,淘汰只是时间问题。这种“检”字一类的、已经没有优点好处的冷僻字,可以类比清朝末年中国男人头上的辫子。我也注意到了当今舞台上,“脸”字的运用。尚长荣先生在《打严嵩》中,遵循旧例读“检”。我还没有去查听《曹杨》和《贞观盛世》戏词中有无“脸”字。假定有“脸”字,我认为在新编历史剧中,应该读唱京音“脸”,无需再读唱为“检”。我认为这就是“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的态度方法。再说到尖团字、上口字等,问题较“脸”字复杂得多。不是我等之辈可以解决的了的问题,报刊杂志专家多有研讨。我只是谈谈肤浅的看法。我的看法是:历史剧中“全盘保留”和“悉改京音”这种极端做法都是不现实的。也是最省事、最不负责任的做法。早在50年代初期,京剧界就开始了对传统历史剧唱念向京音靠拢的尝试和研讨。马连良、裘盛戎、李盛藻、李少春、赵燕侠、关肃霜等先生都在此方面做出了贡献。有成功的范例,当然也不乏失败的例子。由于“文革”,传统历史剧中断了多年,我们现在的京剧工作者,应接过前人未竟的事业,将这个改革继续下去。采取回避态度是不现实的,戏总是要唱,音总是要发,回避不了的。就象辫子是保留不住一样,总要有新的发型发式取代辫子,与其听凭别人处理成分头、平头,不如自己参与设计。1964年的现代京剧汇演,距今整整40年了,一些剧目后来演变成为“样板戏”,当年留下的很多向京音靠拢的唱段,流传至今,脍炙人口。京剧的韵味,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有它的特殊的“上韵、上口、尖团字、虚字、垫字”,这些传统是当然是要保留的。不能只认为它们是由于早年的老前辈的籍贯所造成的。在听众听来是有无韵味的问题,在演员方面存在着能不能唱得出来,有法儿唱,没法儿唱的问题。就是典型的改革了的现代京剧唱段,也不能是百分之百的北京音。全部北京音那不如听评剧或曲剧。【无事闲人】先生认为其中的度不好掌握,“分寸拿捏何其难也!”这正是难度所在。老先生形容为“猫叼耗子”,紧了不行,松了不行。“矫枉过正”、“过犹不及”都是教训。炸油条都要掌握个“火候”,都有个掌握度的问题,何况国粹的继承发展。任重道远,历史性地落到当今京剧专业人员及票界人士身上。
二.“听他言”的“听”字唱阴平、唱上声问题
此问题是网友【敏敏】提出来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喜好,还要长期共存。但它的历史轨迹和现状,颇令人玩味。查老录音,聆听历史的声音。包幼蝶先生1957年的上海录音唱上声,现在李胜素、董圆圆都是唱上声。即“正宗”梅派传人都唱上声。程砚秋先生1940年也唱过《坐宫》,不知有无录音。但查到了陈丽芳、奚啸伯先生的录音,程门大弟子陈丽芳先生唱阴平;1987年的纪梅演出录音,童芷苓先生唱阴平;李维康老师现在唱阴平。很感兴趣的是,尚未查到,与张君秋先生一样,同为梅、尚两门亲传弟子的杨荣环先生究竟如何唱。不可能再有老前辈,如梅巧玲的录音了,只能认为梅兰芳先生的上声唱法就是鼻祖了。稍后的尚小云先生也是唱上声。改唱阴平是从1950年左右开始,现存的1950年香港录音,表明张君秋先生唱阴平。当然也有可能不一定是自张开始,也许自同时代的宋德珠、李玉茹、吴素秋、童芷苓等先生开始改唱阴平,也未可知。总之,现有1950年的录音证明,最迟是1950年开始有张君秋先生唱阴平了。至今两类唱法平分秋色,各有著名的领军人物。
1956年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的经典演出,尚小云大师与张君秋先生同台,张君秋先生仍然是唱阴平。我们为两位艺术家鼓掌叫好。张先生在自己的前辈、老师面前,对梅、尚二老传授的上声唱法做了改动,我们为张先生的改革勇气与魄力折服。这种改动,丝毫无损尚老的光辉,反而更显示出尚老的高尚品德和崇高艺德。允许自己的晚辈学生,对自己所传授的技艺,进行改革。只要你改动得对,改动得合理,就予以支持,毫无保守、门户之见,我们为老前辈的高风亮节鼓掌。我理解为张的改动,得到尚的允许认可,也不是毫无根据的。我第一次听此录音,就是从尚府借的。虽未向尚老请教过此字,但以尚老的威望地位、疾恶如仇的性格,学生晚辈如果胆敢胡改乱唱,尚老真是会“大嘴巴煽的”。这在梨园界是众所周知的。张的改,尚的认同,正是我们今天对传统的继承和发展的楷模。
另外“听他言吓得我……”的句式,在老生戏里也有。如《捉放曹》中就有“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余叔岩先生的唱法也可参考借鉴。
三.“九重”问题
“听”的唱法是阴平、上声的四声问题。“九重”是押韵问题。都是一字一音之差,就是试图通过这一字一音之差,探究前辈继承改革的轨迹。查到了谭元寿、李光、于魁智的全剧录音。李光、于魁智是“九重”。谭元寿先生这段二黄慢板是八句,唱词是:
金钟响玉磬鸣王出宫廷,汉光武喜的是五谷丰登。王有道民安稳风调雨顺,文安邦武定国四海升平。文凭着邓先生阴阳有准,武仗着姚皇兄保定乾坤。内侍臣摆御驾九龙口进,又听得殿角下大放悲声。
这是正宗谭派嫡传了。并且唱八句是老谭派的。现在一般是六句。【无事闲人】先生所说“京剧的唱腔较为随意,远不及昆曲严谨”是对的。京剧舞台演出,具有很大的自由度,同一出戏,同一唱段,增减几句、或全段增删、甚至增减一两个吊场过场,都是常见的。“但是唱老戏必须守规矩”是一定的。《二进宫》过去老生就有“渔樵耕读”和“四季花”的唱法,增减均可,都属规矩之内,“翘辙”就属不守规矩了。
至此所查到的音响资料,“廷、登”的有谭元寿、李家载、张建国、言兴朋。“重、登”的有李少春、李宝春、李光、关怀、于魁智。只好再去追根溯源,在本网站的戏曲e文、梨园轶事栏目可以查到翁偶虹先生的《我与李少春》、刘曾复先生的《<上天台>比较》、《回忆王荣山先生》、龚和德先生的《为京剧增值的艺术家》,都谈到了李少春先生的《上天台》一剧。综合翁、刘、龚文所述,《上天台》一剧,余叔岩只堂会演过一次,“人辰”辙,刘先生看了。李桂春先生唱“江阳”辙,李少春先生宗余唱“人辰”辙,但缩减了辞句,原因是后面还有唱。余派上天台与谭派同。王荣山先生与余叔岩结伴练功、吊嗓(早晨由裘桂仙操琴)、彩排,朝夕交流学习谭鑫培京剧老生艺术的心得体会;王荣山还给张伯驹说过戏,作为张伯驹跟余叔岩学戏的基础,这也反映出他跟余叔岩的交情。王荣山先生1930年起在中华戏校任教,其公子王金彦为金字科学生。
现暂时无法向刘老当面讨教,确定余当年是否唱“九重”。现向中华戏校金字科老生学员林金培先生了解到,王荣山先生是1934年在中华戏校教授《上天台》一剧,是宗谭的“廷、登”。学员有赵金年、林金培、谭金曾(元寿之堂兄)等。其后张连福先生给李和曾教授过《上天台》,为区别以前的,教的是“江阳”辙,再其后张连福先生给沈金波、贺永英等传授的是“人辰”辙。高庆奎先生塌中后,到中华戏校任教,给李和曾教过“言前”辙的。当时北京的富连成、中华戏校、荣春社等科班,老生行当的师资基本上是相同的。如在中华戏校任教或兼课的张连福、王荣山、蔡荣贵、陈少武、鲍吉祥、张盛禄、李洪春、杨宝忠等老先生,其中有的就是富连成的教师。本网站登载的《梨园一叶》,叶盛长先生记录了张连福先生1931年在富连成教授《上天台》的史实。所以北京的中华戏校、富连成、荣春社等科班,凡“人辰”辙都是唱“廷、登”。由此推断,李少春先生的“重、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自改。二是口误。从李的录音辨听,唱段和全剧似是同一音源,即1958年的天津实况录音。“玉鼓催”的“催”字实际唱的是zui
(阴平),所以造成两个网站同一录音有不同的文字唱词解释。众所周知,李少春先生是一位革新家,在京剧音韵方面,是向京音靠拢的先行者之一,向京音靠拢有很多探索和改革,留下很多传世之作,如《白毛女》、《野猪林》,无需在此赘言。但如果是将押韵的改为不押韵的,就不能认为是成功的改革。尚不知李先生本人或李派传人对此“九重”有无诠释,或者有唱“九重”的口头说明或文字记载。也许是李先生的实验之作,留下了录音,后人不敢越雷池一步?或是李先生特意为之,有所讲究?不知道李有无正式灌录的《上天台》唱片,只凭一次实况录音,不足以证明李先生是真的是改“廷”为“重”了。临场口误,也未可知。“重、登”翘辙,李作为大艺术家,是不会不懂这点小常识的。请方家考证,以解此谜。不要给后学者造成困惑,也不要留给后人去考古。
四.如何对待学术、文艺中的错误
人不可能不犯错误。关键是出了错,出错本人和指出者如何去做。最近刘乃崇老先生与孙毓敏校长,给我们做出了榜样。《中国京剧》2004年第1期,发表了刘乃崇老先生的文章《荀剧两题》。指出去年国庆前夕,孙校长在央视演唱了荀慧生先生的本戏《美人一丈青》的一段南梆子。其实是《盘丝洞》的唱段。刘老指出荀先生演出后,又授给中华戏曲学校排演,邓德芹演前半,花旦应工,宋德珠演后半,武旦应工。而孙校长错植了。刘老说,“如今令香、德珠、世芳等均已下世,但还是有见过荀先生当年演出的人在,如果在研究过程中问一问,也许可以避免这样的‘硬伤’”。实际上刘老提到的邓德芹先生现健在北京,打个电话就可以了解清楚。文章之后,编者的链接照录如下:本文发表前,孙毓敏同志曾到本刊编辑部见过本文,她说已经见过刘乃崇、蒋健兰二老,对他们指出她把《盘丝洞》误以为《美人一丈青》的错误表示由衷地感激,并对刘、蒋二老的博学强记和坦承(似应为诚--大虫注)批评的作风深表敬佩。同时,孙毓敏对本刊发表此文章以杜绝讹传蔓延表示感谢!
我们应该对刘老和孙校长鼓掌叫好。刘老的“只唯实”,孙校长的从善如流,值得我们学习。也不由得引起思考,真的只有刘老一个人发现了错误吗?小人物发现了可以说吗?说了管用吗?会不会得罪人呢?
本贴由大虫于2004年3月31日10:27:21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