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盛武·"泥缝儿"高手

"泥缝儿"本是盖房子的一句术语，"泥"读去声，做动词用。是说瓦匠在把砖墙一层层砌起之后，然后左手拿个小托板儿，上面盛着水泥，右手再用一个条形的小抹子，把水泥一点点地抹进砖缝儿，使砌墙工作得以完满告终。借用到梨园，"泥缝儿"主要是指小花脸演员要善于利用老生、青衣的唱做空隙，用插科打浑添补"空白"，用生活的情趣弥补程式化带来的缺憾。一般地说，小花脸只要做到这一点，就算称职。然而其中的高手，还能通过有限的几处"泥缝儿"，使得自己扮演的配角同样性格丰满，甚至在几年、十几年之后，让观众猛地想起，还禁不住会心地微笑!如今在我的记忆里，这样的高手就有一位，他就是40年前在叶盛兰、杜近芳主演的《桃花扇》中，扮演柳敬亭的孙盛武先生。

柳敬亭是南明时代著名的说书艺人，他勇于参与政治活动，无愧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位风云人物。然而在《桃花扇》中，他没什么戏，是个小而又小的配角。然而名丑孙盛武却仔细研究了剧本，抓住三处能够显现柳敬亭性格的地方，不失时机而又是着力地刻画了一番。

第一处是听说侯方域等人痛打了阮大钺却又把他放走时，柳敬亭深深地、甚至是带着恨意叹息说："咳!画虎不成，反类其犬!"这就鲜明地表明了说书艺人不同寻常的政治立场和社会经验。第二处是在听说侯方域"梳拢"李香君是杨龙友从中牵线，然而"梳拢"的当晚偏偏这"主婚人"却不在场，这时柳敬亭眼珠一转，冷笑一声："这，简直是场笑话!"这一笔，足以证明他平日用心琢磨身旁所有的人，对于杨龙友的风派性格早有警惕。第三处是在戏的结尾，侯方域参加清廷科考的消息传来，几个小姐妹忍不住要告诉香君，被柳敬亭阻止了，他只是深沉而又意在言外地对香君讲："公子他--也平安地，回家去了--"他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对于病重的香君来说，消息还是暂时封锁一下为好。由于有了这三笔，孙盛武就不仅出色地为小生和青衣的戏"泥"了"缝儿"，而且把"这一个"柳敬亭塑造得余味悠长--使观众在满足于叶盛兰、杜近芳的唱、做之外，对于丑行扮演的"柳麻子"，也格外要一品再品……

摘自 徐城北 著 《梨园旧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