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周瑜

演《群英会》周瑜，最好最早的一位小生是徐小香。
不过徐小香去世至今已一百多年。当世没有人能传说他《群英会》的绝艺了。幸而火尽薪传，传给了王楞仙，王楞仙和谭鑫培常演《群英会》，而萧长华先生少年时，能够陪王楞仙演蒋干，目睹神会，铭记刻腑，所以能教予富连成学生程连喜、茹富兰、叶盛兰等，这是一条线索；另外王楞仙《群英会》的两位票友传人，是溥侗（红豆馆主）与吴诵平，溥是清室贵胄，吴是天津盐商，有势有财，王楞仙是完全倾心传授的。溥氏1918年在"言乐会"票房演得很多，我在上海有幸见过一次，其气度、身份，确非余子可及。吴诵平在北戴河有别墅，先曾接待王楞仙去学艺，后则招程继仙去而悉心教之，姜妙香、俞振飞均曾向溥、吴二位请教过的。
王楞仙死于光绪末年（1908），北京小生一行，朱素云逗留上海不回，德珺如、陆华云、陆薇仙、张杏林、张室昆、奎仲仁、王又荃等，皆不够头路声望，程继先是继起的杰出人物（他取名继仙，原是继承徐蝶仙、王楞仙的意愿），他民国二年（1913）才改小生，是陆华云、朱素云给他怂恿指点的，由王楞仙到程继先，《群英会》在北京是冷落十年左右。
程继先约在1945年到过上海，我看过他七次《群英会》，他气度儒雅稳重，念白不刚不柔，这种“中脆音”的念白最适合于周瑜身份，如过刚则太硬而为武小生，如叶盛兰后期即是；过柔则为巾扇小生，生旦同场才适用；若再媚一些，则是旦角反串小生了。
姜妙香的周瑜，与叶盛兰一样，我都看过不下百余次，由于他性格敦厚，忠直坦率，不威不怒，又遇事认真，在《群英会》里觉机智不足，潇洒有逊了。唱白方面则响亮宽廓，不要说拙于嗓的程继先，就是其他年轻些的小生，都不能及的。
俞振飞的演戏，一向以风流潇洒见长，于生旦玩笑戏中尤见其妙；我特别欣赏他的《鸿鸾喜》、《秦淮河》、《玉堂春·嫖院》等戏。他胸有文墨，对周瑜的“雅量高致”，应当说是最为适合的。但因他是昆曲巾生的底子，对周都督的凝重威肃，就有所不足了。
叶盛兰崛起与30年代中期，其在富连成科班即以周瑜戏成名，特别是他的舞剑技巧纯熟，武工深厚，虽略逊于茹富兰，但以妩媚取胜。在上海新大舞台开幕时，他随马连良一同演出《群英会》，少年英俊（约20余岁），飒爽风姿，屹立如山的台步，双剑如雪，矫若游龙，简直风魔了上海人，成为群众最喜爱的周瑜；甚至认为必须如此风度，才配得上做小乔的丈夫。其盛誉延续到50年代，错划右派时期，他在上海天蟾舞台演出，海报不露姓名，但排队购票者甚至绕天蟾舞台三匝，他拿《群英会》享誉30余年。但因刻意立功，努力卯上，造成了念白过刚而流于武小生了。这个疵点程继先早曾告诉振飞，斥为“洒狗血”，举例如“苦肉计”黄盖念“俺黄盖受东吴三世厚恩，慢说是受些苦刑，就是粉身碎骨，分所当然”，盛兰接念高八度的“好哇”，场面打起“软四击头”，气氛是提高了，雅量是减弱了。以此类推，变本加厉，60年代我与叶每周见面，曾以此劝之，他叹口气说：自作自受，以后不这样念又要受怠工之责了。不觉为之怆然。

（摘自 原《戏剧电影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