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肘子”中的京剧表演学

“肘子”难道和表演学有什么关系吗？看到这个标题，许多看官一定会觉得在下荒唐。其实一点都不！您若不信，听我道来。

这是一则故事读后的联想。

先说故事。话说大名鼎鼎的武净泰斗钱金福早年在培养儿子宝森上着实极为用心。他先传授给了儿子一出《铁笼山》，那真是精雕细琢，一丝不苟，光一个姜维的出场儿就学了一个多月，钱金福以为这样总算为孩子打下了牢固的基础。接着再教儿子的就是以张飞为主角的《芦花荡》。宝森对于父亲的艺术自然是服膺至极，学起来也万分认真。当父亲将这出《芦花荡》的出场儿路子说完，他便觉得有前出戏的扎实基础，这个出场儿又有何难？于是，便照着《铁笼山》的样子，极为认真地来了一边，并就等着父亲的夸赞了。谁知，宝森夸没得着，被“奖赏”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阵烟袋锅儿的抽打，直打得他一头大包外带满头雾水。看着儿子的懵懂，父亲说出了一个比喻：“你吃过肘子吗？用酱油做的叫红烧肘子，用酱豆腐炖的叫酱豆腐肘子，放些花椒、大料清汤煮熟放凉了切成片儿叫水晶肘子。同是肘子，不同做法是不同味道。同样的理儿，你不想想姜维和张飞的性格、身份、干嘛来了都不一样，你一个味儿的出场不揍你行吗？”宝森听了恍然大悟，获益终生。

从这个生动的故事，在下产生不少的联想。头一个联想，说明咱京剧自古以来就是非常讲求演出人物独特个性的，也就是咱戏班常说的要“装龙像龙、装虎像虎”。也许哪位看官说了：“懂吗您哪？京剧是程式化的艺术，要看人物瞧话剧去。”看了钱金福教子的故事，在下还就不敢苟同您的说法了。不错，京剧是一个极为注重程式化的表演艺术形式，但是程式是怎样产生的？答案极为清楚，是将生活中的具体行为与事物，经过艺术家的提炼、加工、美化而约定俗成，最终为大家所习学遵从，奉为典范的。须说明的是，程式尽管看似是凝固的，但在表现具体事物和人物时，最高的表演境界，仍然是看你能否将死的程式演出这个人物在特定环境、心态、性格中，鲜活生动的独特情态与内心情感；一言以蔽之，程式终究是表演的手段，它是为演出人物服务的。将程式扎实熟练地掌握，只是京剧艺术家技艺层面本领高低的标志而能将扎实掌握的程式作为演出人物无比生动性格和内心世界的艺术手段，并最终在舞台上塑造出有血有肉的人物来，才是京剧表演的最终目的，正所谓：要死学而活用。

二一个联想，也可以说是感慨。想当初，京剧的许多名家之所以成为彪炳史册的人物，绝不是仅凭借着一身的真功夫与高超的技巧。他们的最大贡献还在于能用这些不凡的身手为我们活脱脱地刻画出一个个迥然各异、血肉传神的剧中人物。我们不难想像，如果尽凭翻扑跌打、高歌亮喉而没有塑造人物的生动鲜活，也就成就不了真正的京剧巨匠，充其量成就个本钱足、本领高的艺人而已。您若不信，在下就帮您捋捋京剧史上的名家巨匠，看哪个不是以演人物活灵活现而至今享名，被后学奉为法乳，薪火不绝。那一个个活周瑜、活鲁肃、活诸葛、活曹操、活天霸……的称号，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三一个联想，京剧的许多表演经验并不是书本上得来的现成理论，而是前辈艺术家多年在台上摸爬滚打，经年历练后所悟所感的淳朴经验总结，现在看来真个是智慧结晶了。没有常年的实践，就不会有经验的积累；没有潜心的思考总结，也就不能产生在实践基础上的理论升书有了独特的心得和感悟，不能在演出中去实践去应用，也就不能使你的舞台艺术和塑造的人物与众不同，栩栩如生。这是一种相互关联的艺术水平和修养的递进，从而成就一位优秀京剧艺术家的必然环节。作为以人为表演载体，以技术或者说程式为表演手段的艺术形式，艺术的许多真知和真理往往附着在实践与经验之中。但遗憾的是，我们今天的许多后人，往往过于关注从当前戏剧的书本理论上学习表演人物的经验，而忽视了从老前辈的实践中感悟学习鲜活的本领，真真是太迂、太亏了。

要我说一句外行人的大实话，京剧的从业者，学习成本大套的戏剧理论绝没什么错，但多向有真知灼见的前辈学习表演的经验更实际和有用得多，这点恰恰没能引起当今许多京剧演员的重视。在下建议，各位听我句劝，先别奢望着能使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人物创造的体验说附了您的体，各位不如就从钱金福的“肘子说”出发，先检验和思考一下，您演出的赵云和高宠有什么不同？您塑造的红娘和金玉奴区别在哪？您创造的包拯和铫期各该什么样？您扮演的时迁和朱光祖是不是一道汤？我想，将这实践中的问题整明白了，您的艺术水平和塑造人物的本领都会有明显提高，您在舞台上的火候和地位想不往上升都不行。信不信的您试试！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20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