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套 *坐寨- 盗马-拜山-盗钩 *》这出京剧的老戏,若从清朝的咸丰同治年间算起,迄今应有百年多的演出史了。当初国剧宗师杨小楼以一条声如裂帛的好嗓子,把此戏演成了“武戏文唱”的典范。此后诸多著名的武生、花脸、武丑名演员不断的联袂合作,效应全都不错,可以称之为台上演员常演,台下观众爱看的剧目。
但是到了上个世纪的50年代初,在名为“戏改”实为“戏宰”的方针指引下,全部的《连环套》却遭到了厄运,没有人敢动了。当时以李少春、袁世海、叶盛章领衔的[新中国实验京剧团]的“三巨头”,如果贴演此戏,则正是观众心中的黄金组合最佳人选。惜乎未能如愿。记得李少春还在《新戏曲》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阐明自己“经过学习,提高觉悟。以后绝不再演《天霸拜山》一类坏戏”。
此后的京剧舞台上虽然还不时看到窦尔墩《坐寨盗马》一折,但黄天霸和朱光祖却被赶下台来。原因很简单:窦尔墩是农民起义的英雄好汉,而黄天霸是卖身投靠的汉奸走狗。剧目在人民的舞台上岂能是非颠倒,让走狗汉奸朝廷鹰犬之流扬威耀武。
在那个年代,但凡历史事件,一被罩上“农民起义”的光环,那就是绝对神圣不可侵犯的。单就京剧来论,如其内容含有“诬蔑农民起义”的戏,一律不许上演。一时间有关黄天霸的系列剧目以及《雅观楼》、《祥梅寺》《珠帘寨》等“颠倒历史黑白”的“有害”节目,统统被尘封了起来。
整出的大戏如此,就连戏里的唱词中牵涉到农民起义的边儿,也是过了粗萝过细萝。例如《甘露寺》里乔国老的一句“曾破黄巾兵百万”,为了保住这出戏的能够通过演出要求,也就改成了“鞭打督邮他气冲牛斗”,避开了黄巾起义的敏感话题。
现今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包括天霸拜山在内的全部《连环套》照演不误。对戏里的人物性格,行为之褒贬也似乎用不着多说了。可笔者冥顽,偏想弄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试着分析一番此戏里的几为主要人物:
先说说一直被当做光明磊落的高大英雄形象的窦尔墩,其实他本身就是一个草寇式的山大王,再贬一点说,就是土匪。原本戏里的唱词写得很清楚---“将酒宴摆至在分金厅上”、“河间府为寨主坐地分赃”。后来为了维护窦寨主的英雄形象,“分金厅”改成“聚义厅”、 “坐地分赃” 改成“除暴安良”。可不知道这位大英雄除过什么暴、安过哪家良?他与黄三泰的结怨应该是倒退二、三十年前的旧事。那时三河县的县令彭朋,敢于和大恶霸武文华作斗争,也应该算是清官,但因此遭到无端陷害。此时的黄三泰已是江湖名家,在黑白两道上全都有些面子。“指金鏢借银两”之举,向山大王们借钱搭救清官也称不上是敲诈勒索,“损有余以奉不足”而已。你窦大寨主不肯开面儿,也无关紧要,可非要和黄某人搞个“比武较量、一见高下”才行。
及至双方见面比武(老戏里有出《李家店》演绎这段故事),年轻的窦尔墩不幸被年纪比他大得多的黄三泰用“甩头一子”打中了左膀,虽属轻伤但总算是败了。在江湖路上这不是件小事,可也够不上杀父夺妻灭门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做为窦尔墩如果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首先应该承认自己经师不到学艺不高,老实的服输。如不认输,可在伤愈之后再约时间重新再比试一回。倘若觉得丢了面子,在江湖上难以继续混下去,干脆急流勇退,也是一条出路。可你呢,非得报仇。在二十多年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可又不采取光明正大的手段,而是使用“盗窃”、“杀人”、“诬陷”的卑劣行径。并且在作案得手之后还喜洋洋地唱道“御马到手某精神爽”,对屈死的两个更夫说“自有那黄三泰与你们抵偿”。请问这类嫁祸于人的恶劣手法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吗?
看来窦尔墩不单是个典型的小人,而且还是个浑人。当年在李家店比武较量之时,黄三泰就已经不小了,又过了那么多年,即使他还活在世上,也应该是个残年老人了。诬赖他是“夜入御营、杀死更夫,盗去御马,并留下书信一封”的“大胆贼人”。明眼人一看就应当认清这类嫁祸于人的拙劣技俩。可那位“奉旨口外行围猎”的“太尉梁千岁”就更浑,此公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这档子无头案推给了黄天霸,来了个父债子还,甚至于把当朝首相和漕标总镇两员朝廷命官也给搭了进去。活脱一个权倾朝野的刘僅再世。
黄天霸祸从天降大难临头,只能纠集部下的铁杆弟兄们四方打探,侥幸寻访到连环套,乔装为镖局押运货物的保镖人,见到了窦尔墩。经过一番舌枪唇剑的交锋,几经周折之后,黄天霸亮明了真实身份,把个窦寨主逼得理屈词穷,最终约定比武见分晓。
此后的事态发展,黄天霸的铁哥儿们朱光祖起了重要作用,他凭着一身轻功夫,夜入连环套。并用熏香把窦尔墩迷倒,权衡利弊之后,他没杀了窦尔墩,而是来了个“插刀盗钩”的招数,拿走了他使用的兵器。使窦尔墩完全陷于被动,最后不得不认罪服输。
黄天霸终于得回了御马,交差了事。可他身后的厄运就更为严重:几十年之后,又被戴上了一顶“汉奸”的帽子。
黄天霸出身绿林,后来投靠了官府,为清廷效力,一番钻营当了个漕标副将,是个相当于团职的中下级军官。
那时候清军中的八旗兵占少数,大多数是以汉族为主体的绿营兵。(后来又有了湘、淮军等以籍贯为主体的汉族武装部队)这和日伪时期的“皇协军”的性质大不一样。若说黄天霸是“汉奸”,未免言重了!
在上个世纪的57年,文艺政策一度放宽,松了松“紧箍咒”,演出了一部分禁戏。此时的四郎准许探母,乌盆可以喊冤,天霸也能够拜山了。
这期间李万春演出过《四霸天》,讲的是黄天霸是如何由绿林中人归顺施士伦的故事,自然带有批判成份;盖叫天和杨盛春演过《恶虎村》,此戏对黄天霸更为明显地批判其“卖友求荣”阴暗心理;57年4月李万春与裘盛戎、62年3月高盛麟与裘盛戎曾经分别合作演出过全部《连环套》,精妙绝伦已成了千古绝唱,幸喜留下了珍贵的录音资料。
可不久之后,风向又变,这些剧目,被视为“泛滥的毒草”,戏里对黄天霸的批判也被说成是“小骂大帮忙”。从而又被封杀了二十多年。
现而今,没有了那许多的禁忌,剧目放开了。可四郎杨延昭在舞台上经常探母,累得个不亦乐乎。相比之下黄天霸就消停多了,除了偶尔去连环套拜拜山外,其它的戏均没见演出。其实黄天霸的系列剧目很多,如大、小“八大拿”等,都是拿强捕盗的“警匪武戏”,都很火炽热闹,其主题大都是扶正驱邪、逞办土豪恶霸的。如果能趁拿得起这类戏的老艺术家健在之时,抢救出一批来,一可使年轻的演员多学些戏,能有用武之处,二来排这类戏用不着在服装布景之上大投入。踏踏实实地挖掘演出传统戏,要比单在口号上高喊“振兴”强得多!
本贴由苏武于2008年3月26日14:43:01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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