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身为国粹,它的美,在高亢嘹亮的唱腔,在底蕴深厚的台词,在神奇夸张的脸谱,在千变万化的身段,同时,也在那一身优美绚丽的戏衣。一个不懂京剧的人,看到那样美丽的服饰,也一定会赞不绝口的。
当暗红大幕徐徐拉开,西皮二黄悠扬响起,此时,演员从幕后踱步上台,甫一亮相,首先映入观众眼帘的,便是那浑身上下光彩夺目的行头。老戏迷们就不由得要齐声叫好了。这一声好里,既有对角儿身段的赞美,也包含了对漂亮戏衣的赞许吧。
人靠衣裳马靠鞍。唱戏的,优孟衣冠,尤其少不得行头的装扮。生旦净末丑,行头各不同;戏衣,某种意义上说,是戏中人物身份的标志。演员穿上戏衣,也就摇身一变,成戏里的人了,神态也会随之摇曳生辉;而脱下戏衣,走下舞台,也就回到了现实。
所谓戏剧,正是模拟人生和现实的舞台。坐在剧场里,演员不过离观众几步之遥,当他们甩动宽袍大袖的时候,真能让舞台下的人,生出时空交错的幻觉来。如果不是穿着那一身戏衣,而只是我们日常的服装,断不会有如此离奇的反差的效果。
其实,戏衣,本身就是一个随身流转的舞台,它把演员和现实隔离,将演员包裹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去演绎另外一段人生。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都借由那一身戏衣,而呈现出来。
古人的穿着,自然并不就是戏里的样子。戏衣同样是一门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它和脸谱、盔头、髯口一样,都是对日常生活的再加工再提炼,且彼此相互映衬,一同烘托出戏剧的气氛。刘备要没有那一身红团龙蟒,包公要没有那一身黑龙蟒,杨贵妃要没有那一身大红缎子女蟒,老黄忠、美猴王们要不扎男大靠,苏三、窦娥要不穿上罪衣罪裤,他们鲜明的形象一定大打折扣,那舞台之上,该失去多少光泽。
不消说,京剧的雍容华贵、富丽堂皇,很大程度上,正得力于戏衣丰富华美、炫目灿烂的帮衬。无论蟒靠褶子,还是开氅官衣,乃至斗篷和对帔,无不描红绣绿,勾金镶银,七色纷呈,色泽明亮,美不胜收。单就服饰而言,戏衣已经可以算是一门独立的了不起的艺术了。从清代以降,流传下来的一件件精美无匹的戏衣,凝聚了多少苏绣大师的智慧和心血;这些戏衣,又曾经穿戴在梅兰芳、周信芳、程砚秋、马连良的身上,这些位京剧大师们的一招一式,一魂一魄,一定都萦绕进这些戏衣的一针一线上。当你走进梅兰芳先生的故居,看到陈列的梅先生依旧光鲜的戏衣,会觉得梅先生并没有走远,他不过是暂时脱下戏服,到胡同里遛弯去了。
对于京剧整体艺术来说,戏衣增添的,除了艳丽缤纷的色彩,还有飘逸曼妙的舞姿。戏衣多设水袖,尤其身着女蟒的旦角,真正是长袖善舞,举手投足之间,水袖或抱或扬,或翻或甩,或拖或搭,说不尽的风情,尽在一袖之中。而男靠后背的靠旗,女靠下截的飘带围裙,随着演员在台上的腾挪辗转,也都带给观众眼花缭乱的美感。
设计戏衣的人,对京剧的贡献,真不能等闲视之。他们或许只是一些无名的绣工(当代谢杏生、尹元贞那样的戏衣大师毕竟是少数),可是,他们的一双巧手,实在可与建造故宫的能工巧匠媲美,他们在柔软飘逸的丝绸之上,以银针彩线,勾勒出的,同样是一个足以传世而不朽的宏大的艺术世界。于是,京剧的魂,得以依附在它的上面。
可惜,如今京剧盛景不在,戏迷们不免要为之叹息了。京剧的式微,大约是无法回避的现实。如果有一天,京剧真的进了博物馆,那么,单凭这些挂在展柜里的、轻盈的、华丽的、无声的戏衣,也足以让后人们一瞥惊鸿,感受到京剧曾经无与伦比的美丽吧。(尹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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