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京剧是一种很追求简捷的戏剧形式,在下感到这话说得没错!简捷有什么不好吗?没有!京剧的简捷的确是一种极大气的美学品格。它和那些华丽繁琐的艺术手段相比,就如同大家闺秀的含蓄优雅之于小家碧玉满头珠翠的喋喋不休,艺术层次之高下显然不同。因此,在下感到,京剧的博大精深与不同凡俗的艺术魅力恰恰很大程度是建立在简捷含蓄之中。
但以往,我们多是从形式上体味这种简捷的妙处。殊不知京剧在文本、人物等方面,简捷品貌带来的韵味同样是独特而隽永的。不过,一直以来这点似乎并未引起应有的重视,甚至还常常会引来一些“艺术高人”的诟病,攻击京剧在题旨、人物和故事情节上的简单、简薄、简陋。真是这样吗?其实,哪儿是这么回事儿啊!
不久前,看了一出京剧传统戏《白蟒台》,感慨颇深,联想也很多。这是一出典型的历史故事戏,情节顺流而下,人物“忠于”历史,从表面上说,观众更多是享受前辈艺术家在唱、念上的精华。但也许是因为唱念都太熟悉了吧,这次看戏,令我兴奋的反而是通过看戏,突然为我们看待和解读这个有趣的历史人物一一王蟒有了展开联想并且四通八达的N个走向。故而,不仅老生名家张建国带给我的耳目愉悦不绝,而且思维联想更是始终兴奋地跳跃着,也就引出了许多遐想与感悟一一京剧看似简单,背后却有许多可以使我们获得翩翩联想的艺术特性和功能。
先说说王蟒的解读。您闭上眼想想,您说这出戏给我们塑造了一个怎样的王蟒?在下感到,起码有三个。
头一个王蟒是一个谋朝篡位的历史罪人。他欺负人家汉平帝智商和情商都较低,因此勾结苏献酒鸩平帝,改汉为新。从这个角度看,王蟒自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因此,他面临兵临城下的困境,最终束手就擒,亡命呜呼,自然是理所应当。可以说,这个王蟒是罪有应得,令人恨哉复快哉!当然,这种审美效果的获得者,更多是属于从欣赏上着眼,对于剧情、人物带给人的新感受未与暇顾的戏迷老前辈了。
二一个王蟒是一个颇为可笑的人物,带有许多的喜剧色彩。为什么呢?你看他虽然已经将刘家天下改为王姓江山,但却落得极为狼狈。按情理,这戏该写他的罪恶,或者绝望才是啊,可这里的王蟒,尽管看到大势不妙,既不拥兵成仁,也不舍生取义,反而隐遁到地沟之中,坐在白蟒台上,项挂金印,名为看经念佛,实则装神弄鬼。特别令人哑然失笑的是,他挂印的目的是为刘秀来时将其献上,换取生路。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个王蟒给人的身份感、性格感都与其人生历史南辕北辙,只能以滑稽两字来评价了。这个欣赏效果,在下认为是不少既关注欣赏,又心态很自由、轻松者的审美收获,他们可能更多是中年一族的戏迷叔叔吧。
三一个王蟒绝不是一个反面或滑稽的反派,而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他篡不篡权并不重要,因为平帝无能,王蟒所为恰恰是顺应了历史潮流,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何罪之有?而那些原为王氏旧人的岑彭、邳彤不过是盲目跟随正统的势利小人;铫期、马武不过是因嫌怀恨,被人利用的鲁莽之辈那个名叫邓禹的文人更是个整天想着成仙得道,装神弄鬼,思维心理上不健康的玄虚分子。因此,王蟒才算得上是一个被背叛与复仇的无义与狭隘者包围的悲剧性的人物,一个历史的推进者;破除所谓的“正统观念”之后,王莽也未必就是像戏中(还包括演义中)所写的那样坏,没准儿还是个堂堂正正的历史英雄、磅礴丈夫呢!得出这个结论,在下认为并非不可能。当然,这类观众不会是大多数,更多是些思维活跃,联想生动、感性,具有逆向思维习惯的青年戏迷弟弟了。
以上对王蟒的不同解读和遐想,其实并非是我故弄玄虚,而是在今天京剧越来越成为古典文化后,面对这个时代的观众,经受复杂与多元文化心理检验时的必然结果,也是古典文化理应给今天的人们带来的联想自由与助推。
由此,在下想到两点,一是京剧在文本和叙述面貌上简捷,的确是一种很高妙且与人方便的美学面貌和存在。正是这种简捷,反而给欣赏者提供了巨大的联想空间和想象的自由。作为京剧观众,应该认识到这是前辈和京剧本身带给我们后人的一种欣赏上的福泽,咱们可别费而不用啊。二是,我们的京剧艺术家也应重视对传统剧目创作时的解读探求和诠释的追求,在下肯定,今天的艺术家都是极具才华与思考的,如果在继承传统的同时,用心成功再现一个你心目中的古人,肯定会让观众感到好奇并充满兴趣。其实,这个要求并不高。就以《四进土》举例:马连良塑造的宋世杰油滑老辣,周信芳追求的悲壮热肠,可以说性格和评价极具差别,原因就在于两人对这一人物的定位和认识不同啊!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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