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金秋十月,前门外粮食店中和戏院前买不到票的观众鼓噪起来,直到主办方答应再加演一场才告平息。这是筱老板、侯爷、孙毓堃主演战宛城一剧的前奏曲。那时,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学生来说,这出戏还从未见过,尤其又是这三位“大腕”合作,更是希罕。托侯爷的徒弟闵四爷买了两张楼下八排当中的票,位置极佳,与同窗好友友三兄同去观剧。那天开场是时迁偷鸡,不用说。第二出是玉堂春,是我观剧史上最糟的一出戏。说来话长,从五七年夏天起前门一带大街小巷贴出一份广告,大意说当年程长庚大老板不仅能唱老生,其他行当也都能来。而今有位旦角来京,也能除旦角以外演其他行当。那天就是他演这出会审,还加上以前我曾提过的那位得过倒好的小生之王金龙,小生上来“呕哑嘲哳难为听”且不说,等那位自比程大老板的苏三一出场,几句散的就大有声嘶力竭之势,我对友三说,真没见过这么唱戏的。等跪下以后,只见苏三的红罪衣已经湿透,真难想象底下的戏怎么唱。导板刚起,有人往外走,友三说咱们也凉快凉快去吧。于是我们也出了剧场,陆续的,观众也纷纷离坐,场内剩不下多少人了。我们在大栅栏遛了好一阵子,那一带夜游人陡然猛增,当晚卖冷饮冰棍儿的,多卖了不少钱。说真的,此前此后都没见过这样的演出,也没见过那样的广告!

好容易看见粮食店北口人越来越多,知道剧场休息了,台上台下的罪也都受完了,我们回剧场看这出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战宛城。

开场曹操坐帐,侯爷一出场,台下掌声雷动。怹在北京观众中的人缘儿,真没的说。曹操往台口一站,右手捋髯,眼往右边四将一瞥,台下采声一片;再用左手捋髯,眼往左边四将一瞥,又是采声一片。等念完定场诗,报名“老夫,曹操”那个操字用了个声如裂帛的炸音,整个儿中和园炸了窝。这与刚才玉堂春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接着是发兵,随着牌子,六十多岁的老先生上了高桌,还要做出登高远眺的身段,多么不容易呀!而“马踏青苗”一场更把观众的情绪推向高潮。“见斑鸠马失惊四蹄发乱”一句中的“发”字又用炸音。接下来的趟马可不容易,曹操穿蟒,抱着宝剑、令旗,拿着马鞭,要表现出马惊人急、人欲控马、马又很难驾驭的情景。下边靴尖要踢着蟒,几次转身,用马鞭打靴子尖儿,又加卧鱼儿的繁难身段,一路演来,精采绝伦。中和园内掌声、喝采声震动屋瓦。中排的观众站了起来,后排的观众则站在椅子上。我听了多少戏,从来没见过观众这么疯狂过。这场戏下来,侯先生的公子、弟子在下场门那儿拦抱着老先生,而观众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这场“马踏青苗”已过去半个多世纪了,至今仍历历在目。袁国林得到侯爷不少真传,可惜天不假年,令人叹惋。去年十一频道播过一次南方某市演出的“战宛城”,虽说戏保人,可我看也没保住,台下几乎没什么反应。另外我还想,“十净九裘”可不是好事儿,裘先生如果健在,他一定不愿意这样。1962年高盛麟来北京,二位合演连环套之前,裘先生还亲临侯府,跟侯爷讨教。可现在,金派没了,“三奎”没了,侯派也没了。成了一花独秀了!

筱老板的邹氏更是他的拿手好戏。我赶上看过梅尚程荀的一些戏,就我所见,老四位的观众效应,都没有筱老板强烈。筱老板一出场,眼睛往台下看一眼,就是满堂好。那天不管是上楼还是下楼的台步,也不管是逮耗子的表演,都得到观众热烈的赞许。筱老板嗓子不好,跟着胡琴唱“调底”。这一点观众都知道,对于他,只看表演,唱得怎么样则忽略不计。

那天筱老板踩了跷,也就是赶上了57年,我们这般大的,才有机会看到毛世来、吴素秋和筱老板的踩跷绝活儿。

孙毓堃先生健康状况欠佳,起打不可能“冲”了,但不论是工架还是神气,以至于换了官服,文官打扮,都具前辈风范,也有极好的观众缘儿。

到末了,张绣追杀曹操,许褚救曹上马。这时侯先生扮的曹操念:“本当逃命(以下忽改念京白),可是我又舍不得我的师弟筱翠花 ”。引得台下笑声、掌声响成一片。

张绣刺婶时,筱老板连着走了三个“乌龙搅柱”,台下为这位年近花甲 的老艺术家连连喝采,许多人大概不知他患有心脏病。谢幕时,扮演春梅的谷玉兰用力搀扶着筱老板,只见他胸口急巨起伏,大口地喘着气,真让人感动。

半个世纪过去了,当时的景况还能记得,京剧艺术的魅力有多么大呀!

第二次再演,前头的戏换了赵玉民的“奇冤报”,又请出钱宝森先生演前部典韦 ,比头一天就强多了。赵玉民嗓子正,还挺甜,有人说他跟马长礼在伯仲之间。反正不用再逃出剧场了。钱先生颇具前辈典型,连他紮的靠 都古色古香的。

唉!不是我觉得“今不如昔”,如今在京剧发祥地的北京,连一出象样的“战宛城”大概也拿不出来了。还争什么主流非主流,有啥用呢?

本贴由老田于2009年7月19日20:54:17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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