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清园谈戏录》

我既非从事人文社会学的学者，更不是戏曲评论人，但是我却十分迷恋京剧，时不时地会发表些感想。也许正因为此，我的表哥王元化便有意帮我加深对京剧的理解，特亲笔签名赠送我他于2007年出版的《清园谈戏录》。

我生在北京，从小随外祖母去听京戏，回家后也学着哼哼几句西皮、二黄，一直希望能学唱京戏。甚至在中学毕业时，一度不想考高校而想考戏曲学校，可见是个地地道道的京戏迷。记得读中学时，同班同学李世济考上了医学院，但却放弃读医，专攻程派青衣，成了著名的表演艺术家。我一直是她的“粉丝”，每当她来上海演出，我必然要去观赏，没有票，有时就买“黑市票”。我本人则学唱老生。母亲见我如此迷恋京剧，在我读医学院时，就千方百计地托朋友，找了程君谋老先生为我教戏。程老亲自字字句句从头教起。我做实习医生时，每周只有半天休息，但仍坚持学唱戏，哪怕值完夜班不休息也要去程老家学戏。至今我仍十分感谢程老先生收我这个幼儿园级的学生。遗憾的是，“文化大革命”迫使我中断了与先生的交往。而我喜欢京剧，也成为一件罪状，还被贴了大字报。

“文革”后整整十年，传统京剧重返舞台。一次元化哥带我去看一位年轻京剧演员的演出，令我十分惊讶的是，我们的邻座居然是汪道涵先生。休息时，汪、王二位的评论及交谈时说到的“虚拟程式化是京剧的特点”，以及演员们应有“以神传真的情绪和气质”等，使我对京剧有了更深层的了解。确实，有些京剧演员嗓子不错，扮相也好，但是缺乏对剧情及人物的了解，单卖弄唱腔，没有感情的表达，看后如喝白开水。此后元化哥又多次送票给我，让我有机会观看高水平的京剧演出。有一次，他看了我在学校敬老节清唱的录像后，对我说：“要与更有造诣的演员切磋。”后来在一次聚会上，经他介绍，我结识了李炳淑，可惜始终未能与李炳淑合唱过一段戏。

虽然我从事的是医学科研，在做实验及撰写论文之余，听听京剧，仍是我的第一爱好。至今我多少还只是停留在对京剧的爱好与欣赏阶段，而对京剧的历史、发展、文化传统资源，对京剧“在表演体系上或在道德观念上,都体现了传统文化精神和传统艺术的固有特征”（见《清园谈戏录》），以及京剧作为国粹的价值与意义等，认识还很肤浅，仍是门外汉。今天，我又重读了元化哥的赠书，感悟到当前“全球化”趋势正日益增强，不论是文学艺术领域，还是自然科学领域，要更好地保持与发扬中国自己优良的文化传统。在融入世界大家庭时，我们要避免“全盘跟着西方走”，既要充分发挥中国五千年“和为贵”、“与人为善”的传统，也要与时俱进地做出适合国情的改革。我想京剧应该如此，其他方面也应该如此。

我对元化表哥深为钦佩，他在晚年，对京剧情有独钟，理解也愈益深刻。他一贯对人与事不阿谀奉承的处世态度，在《清园谈戏录》中也得以充分体现。不知道我的这点感悟，会不会让元化表哥满意呢？

（本文作者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摘自 《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