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住自己，让观众觉得好看

——专访著名戏曲表演艺术家裴艳玲

一个演员，如果每天练功的时候觉得练得挺顺溜、挺舒服，就离被艺术淘汰不远。如果拍一部新戏，觉得演起来没负担，这戏也快被淘汰了。人称“京、昆、梆”三绝的裴艳玲，每推出一部作品都是对自我的一个极大挑战。

遥望21世纪的中国戏剧舞台，一身黑衣的裴艳玲，如同一位即将隐身幕后的王者，对眼前轰隆隆的戏剧大军露出一丝若带隐喻的微笑。

她出生戏曲世家，四岁半登台，九岁挑大梁，擅演长靠短打的武生戏与老生戏，人称“京、昆、梆”三绝，代表剧目有《夜奔》、《武松》、《翠屏山》、《钟馗》等。著名戏剧家吴祖光说：“裴艳玲演的《夜奔》，可说是前无古人。”著名戏剧家曹禺说：“裴艳玲是国宝!你们要爱惜她!”

2008年7月29日，裴艳玲参加 “中国剧协梅花奖艺术团—宁夏行”公益演出活动。记者在宁夏人民会堂后台一个安静、昏暗的角落，找到了正在独自热身的裴艳玲先生。

眼前的裴艳玲，虽年届花甲，看上去却似刚近不惑，一代宗师的气定神闲、抹不掉的豪杰英气与女性的内敛温婉，在她身上浑然一体。

60岁推《响九霄》，只为传世

2008年，年过花甲的裴艳玲再次挑战自己的演出极限，在新编京剧《响九霄》中不仅出演她擅长的老生与武生，还再演顽童哪吒，更贴上云片出演从没演过的旦角戏。

记者问：“您已经身为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剧协副主席、河北文联主席，在60岁还变法创新推出新戏《响九霄》，为什么？不担心创作失败吗？”

裴艳玲淡然一笑。“在这个年龄、这个地位，肯定会有很多人担心创新失败。我推新戏，不是为了名利。这些年，我心里一直压着一个问题‘京戏应该怎么创新？’我推《响九霄》就是为了解答这个问题。”

她表示，这些年很多剧团都在推新戏，但市场与观众并不买账。没难点、技术含量不高，是新编戏不受欢迎的最大问题。推出《响九霄》即是对她自我的挑战，也是为了推出一个能够传世的高难度的新编戏。

《响九霄》，是以著名河北梆子“祖师爷”田际云的艺术生涯为题材的作品。由于艺名为“响九霄”的田际云也多才多艺，这部戏中戏更能集中展示裴先生的一生所长。

裴艳玲说：“虽然我已经61岁，但还是想对自己有个挑战。第一挑战‘便装戏’。人们对我的肯定多停留在历史传统戏的扮相上，比如钟馗。但这次我要打破这个扮相，要尝尝对我而言是个冷门的便装男性的滋味。第二就是要贴上云片，看看自己在61岁的时候首次演旦角到底是什么样子。第三就是向年龄挑战，趁我还拿得动乾坤圈，演一次小哪吒。第四就是在戏中戏里留了‘活门’。比如在戏中戏的片断里，表现田际云的武戏，我可以今天演《哪吒》、明天演《蜈蚣岭》、后天演《八大锤》。过去旧时代的老艺人会的戏越多越红，跑码头得连演几天不重样，就一两出戏反复演那叫‘倒粪’。”

记者问：“《响九霄》除了裴艳玲，还有人能演吗？这样高难度的戏，您有没有找到传人？”

裴艳玲说：“目前我没看到。这不要紧，只要创作出来、留存下去，将来也许有人能学会。梅兰芳大师的戏，有些今天一样没人能演。”

传统戏的出路：拿住自己

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艺人，幸运地在中国传统戏剧的盛年完成了自己的戏剧教育。裴艳玲的《夜奔》所以能获得那么高的评价和荣誉，因为她师承京、昆两家，以昆为主，同时继承了李派、侯派、盖派的表演艺术精华。

她从小打下了深厚功底。拧旋子是她那时练就的绝活，曾创下过104个的纪录。12岁在天津演出《宝莲灯》，哪吒前往华山救母一场，随着一句“心急似箭华山奔”，拧旋子多达60多个，一下把全场给震了。因为武生演员一般拧旋子六七个，多的达十一二个，所以，当裴艳玲拧到十几个时，场上已经掌声雷动，观众们随着她的表演数数，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掌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

直到今天，60岁的裴艳玲依旧练功不辍，身手矫健利落胜过小伙子。在7月29日的演出中，她表演昆曲《林冲夜奔》选段“折桂令”，载歌载舞，唱、做、念、舞，处处精彩。慷慨激昂的唱腔，刚烈、威猛的表演，激扬起海沸山摇的气派和艺术震撼力。整个宁夏人民会堂掌声如雷，有些观众把手掌都拍红了。

她告诉记者，传统戏剧的出路还在唱、念、做、打。“讲故事，京剧不如电视剧。看布景、特效，京剧不如电影。甚至就唱，唱流行歌的跟着胡琴练几回也有比京剧演员唱得好的。没有了水袖功、髯口功、翎子功这些绝活，没有了唱、念、做、打的基本功，传统戏剧就没有优势。”

裴艳玲坦言，看不上当今一些演员放弃基本功走捷径，看不上一些剧团推出的毫无难点的新编戏。

她说：“一个演员，如果每天练功的时候觉得今天练得挺顺溜、挺舒服，就离被艺术淘汰不远。如果拍一部新戏，觉得演起来没负担，这戏也快被淘汰了。我每次推出作品都是对我的一个极大挑战，作为一个老演员，就应该勇敢接受这个挑战。先把自己拿住，才能让观众觉得好看。”

如同她在昆曲《林冲夜奔》中饰演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中国传统戏剧在新时代的冲击下一样后有追兵、前无接应。

“先把自己拿住，才能让观众觉得好看。”在艺术的河流中跋涉，裴艳玲早已到达彼岸。现在，她遥遥地给身后的戏剧大军，指出了一个方向。（记者 陈华）

（摘自 《宁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