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是小戏，唱来却最动人。
不是学戏剧艺术的，却从小对戏曲怀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微妙感情。谈不上痴迷，更谈不上在行，只会乱哼那么几句，想来却总觉得饶有兴味。偶尔想起那韵味儿，那曲调儿，萦绕在耳边，却也颇有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之感。
小时候看的第一部黄梅戏是《孟姜女》，看了不少遍，却仍没看出个名堂来。“多情岂怕关山阻，江南泪往塞北流”，离别范杞良时，孟姜女唱词中有这么一句，那时候人小，也不懂得什么情啊爱的，如今听来，方才觉得就是那么不经意的一句曲词，却胜过了古往今来多少人描写离情之苦的好赋好文好诗好词。听戏的人，只差一念怕便要掉下泪来。
小戏动人，端在故事上面。黄梅戏所表现的故事不算惊艳，更说不上曲折，却于平淡之中见着离奇。故事也小，往往三句话是可以讲完的，但其中的悲欢离情，纵有千言万语亦难以表达，或者说根本就不适合用词语来描述，也正因如此，才有了戏曲这种艺术形式吧！论故事，《孟姜女》可算是离奇的。这部拍摄于80年代的戏剧里，描述的孟姜女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葫芦娃”——生长于后院藤架上的葫芦里，此为离奇之一。广为人们所知的是，这么个弱女子，远涉千里为丈夫送寒衣，一路艰辛不说，哪只“寒衣送到夫已亡，空留孟女哭断肠”！一声声长哭，一腔腔怨恨，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怎叫天不暗？怎叫地不昏？又怎叫长城不断？此为离奇之二，也是这个故事的精华。饰演主角的杨俊和张辉如今也都是年仅半百之人了，对黄梅戏稍有了解的人应该知道这一对黄梅戏曲界的“黄金搭档”，两人均服务于湖北黄梅戏剧院。杨俊人如其名，扮相俊俏，唱功非凡，最后一段“哭戏”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张辉擅演小生，嗓音独特，表演十分传神。笔者有幸，当年读高中时曾亲耳聆听他们的演唱。据说前不久，张辉还到母校作了一场讲座，想来黄冈这个地方因是黄梅戏发源地之一，还颇有喜好黄梅小调的民风呢！
儿时看的戏，倒还真数不过来。印象比较深刻的，如黄梅戏经典曲目《天仙配》、《女驸马》、《小辞店》，又如《牛郎织女》、《郑小娇》、《五女拜寿》、《黄山情》、《梁祝》、《龙女》、《劈棺惊梦》、《打猪草》、《孟丽君》、《荞麦记》等等，虽看了不少，却还是“看戏，却不懂戏”。黄梅戏曲目不算少，名家也多，最为著名的莫过于严凤英这位老前辈。严凤英原来叫严鸿六，生在安徽安庆，十六岁演唱黄梅戏最难的曲目《小辞店》而一举成名，后来流传最广的《天仙配》和《女驸马》也都是严氏的代表作。以地位而论，严凤英之于黄梅戏，大概跟梅兰芳先生在京剧中的地位相仿，他们的功德不仅在于传承了戏曲这种艺术形式，更通过自己的天分、热情和努力为各自的戏曲领域开创了另一片新天地。
黄梅戏《女驸马》（韩再芬 饰演）
然而，不幸是伶人。即是严凤英个人的不幸，更是我们国家的不幸、民族的损失。严凤英生于民国时期，一生坎坷。更少为人知的是她从小便在地主家做童养媳，后来独自逃离了牢笼，蒙戏班班主收留，戏曲生涯才由此发端并不断走向艺术高峰。严凤英之死，罪在那个时代。1968年，年仅38岁的严凤英选择自杀的方式告别了世界，也告别了她所钟爱的艺术生涯，而最令人痛心的还不仅仅是芳华早逝，更为令人痛心疾首的是竟连死也未能保留住这位艺术家最后的尊严。自杀后的严凤英的尸体，竟然被当时的军代表下令“剖解”，说是找什么“通敌”（国民党反动派）的罪证，灭绝人性之处简直令人发指，可怜的是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名伶就此陨落还惨遭侮辱。政治之罪，何堪补赎？
黄梅戏《天仙配》剧照（严凤英、王少舫主演）
薪尽火传，严凤英的离世固然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值得欣慰的是她的艺术理想和艺术事业因为有了一群奋起直追的年轻后人而得到了传承。90后的年轻人，少有关注和了解戏曲的，即使是往前的80后、70后也未必有兴于此，但他们或多或少听过“黄梅戏五朵金花”这一说。马兰、杨俊、吴亚玲、吴琼、袁枚五位美人当算得黄梅戏后起之秀中的名角，是当之无愧的当家花旦。这五位之中，别的不说还罢，马兰不说却难免可惜。看过86版《西游记》的人一定没太在意一个戏份不多，却又特别重要的人物，你道是谁？便是唐僧的生母，抛绣球的满堂娇，其扮演者正是马兰。提到马兰，又不得不提到另一位名人，也是我颇喜欢的一位作家，就是马兰的先生余秋雨。人生就是这样，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因为发现余秋雨和马兰原是伉俪，对于我这个雅好黄梅小调而又喜读秋雨散文的人来讲，难道不算是一惊喜吗？寻一秋日，听着黄梅曲调，翻阅《山居笔记》，岂不惬意非常？
黄梅戏“五朵金花”（左起：杨俊、吴亚玲、吴琼、马兰、袁枚）
马兰的经典剧目当数《女驸马》、《龙女》、《劈棺惊梦》、《红楼梦》，尤其是女驸马中“谁料皇榜中状元”一段更是传唱大江南北，不少年轻人也会哼那么几句。《龙女》虽然有名的唱段不多，但是却非常有故事性，讲述的是另一个版本的“仙凡配”。龙王之女云花公主带着丫鬟珍姑出龙宫采瓜果为父王祝寿，恰逢陆上大旱，云花公主行云布雨、解救黎民，雨后邂逅了进京赶考的书生姜文玉并书童文哥，两人一见倾心，遂私定终身。不料，此事被告发于龙王，惹得龙王大怒，云花公主始终不渝真情，甘受抽龙筋、刮龙鳞之苦，而后与珍姑被贬至反间，蒙当朝相国收留，认为义女。姜文玉进京赶考，误了考期，恰逢太后圣躬不豫，广招良医，姜文玉凭借云花公主赠送的玉珊瑚治愈了太后之病，并经当朝殿试才华，特旨钦点状元。相国爱惜人才，有意招姜文玉为婿，请旨赐婚得到恩准，姜文玉因感念公主恩情左右为难，勉承婚事，洞房之夜方才知晓新娘便是云花公主，方才皆大欢喜。
黄梅戏电影《龙女》（马兰 饰演云花公主）
故事说来颇觉离奇，且神话色彩鲜明，然而这些都不是黄梅戏的主旋律。就个人所了解的黄梅戏剧目而言，大多数都是描写儿女之情，在主题思想上则多折射出对于当时主流意识的“背叛”。如《小辞店》写有夫之妇刘凤英的婚姻不幸，钟情于店客蔡鸣凤，但最终有情人难成眷属，因陷冤案而双双殒命。又如《女驸马》写女子冒死救夫，忠于爱情，集中反映的是对于封建礼教中的门当户对、嫌贫爱富观念的批判，赞扬女子婚姻自主的自由新观念。又比如《天仙配》与《龙女》，挑战仙凡不通婚的制度性原则，意在打破阶级之间的藩篱，破除婚姻家庭领域的门户之见，个中所展现的新思潮、新观念十分明显，这也是黄梅戏在上世纪40年代以后逐渐形成、发展并走向成熟的重要原因，也再一次证明了艺术的发展进步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现象，而是一种与社会的变迁有莫大联系的时代影像。
黄梅戏《红楼梦》（马兰、吴亚玲饰演）
黄梅戏小，缘于其语言因素。黄梅戏发源于安徽安庆和湖北黄梅这一带地区，唱词发音虽与京剧等大戏相差无几，但是念白多用方言。皖西南、鄂东地区方言平实缓慢，原属官话范围，与北方官话、吴越语、闽南语等方言语系差别较大，相互之间交流存在一定的障碍，以致黄梅戏传播范围有限。也正因如此，黄梅戏才得以保留其独特的韵味，并在中国戏曲文化领域占得相当有分量的一席之地。况且，国粹京剧的形成，徽州戏班功莫大焉，而未走向京师的戏班经传承后来便逐渐形成了黄梅戏和现代徽剧。
戏曲本来源于生活，舞台艺术是生命的另一种表现形式。黄梅戏发源于田间地头、竹林茶苑，淳朴动听、婉转自然是黄梅戏最为突出的特点。黄梅戏发源于民间、取材于民间、流传于民间，是地地道道的民间戏，也正因如此，这种被称为“黄梅调儿”的艺术形式，成为皖鄂地区普通民众茶余饭后的一种消遣，也成为辛勤劳作之余的一点调味品，因为有这么一个曲儿，他们的生活因此变得丰富，他们的民风也因此更加淳朴！
央视纪录频道曾拍摄了一部六集的纪录片《大戏黄梅》，别有趣味，有兴趣不妨一看。
吴琼《女驸马》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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