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金砖》摔出来的!
我了解到少春父子之间的艺术矛盾,是在认识他十一年以后的1949年,我到天津为他排演新剧《血泪城》,同住惠中饭店,常作彻夜之谈。少春平日沉默寡言,但是遇到知音,谈起艺术,却是口若悬河。他从范秀轩中学艺于老师余叔岩谈起,颇有感慨地总结了一条艺术规律:"制约下的驰骋,是艺术上的真正驰骋。"以身为例,他说他学余之稍有成就,就是在人为的制约下,博得自然的发展。
原来他与梅兰芳演出了《四郎探母》之后,观众一致认为他唱余派是"天作之合"。青年的少春,也沾沾自喜,坚定了学余的方向。1937年,李桂春功成身退,厌倦舞台,全家回到天津,住在河东新建的楼房,闭门课子,督励少春更严。每周请陈秀华、丁永利间隔来津,分授余派老生、杨派武生戏。学后反复练习,夏天穿着棉袄,戴紫金冠、翎子狐尾,手舞双枪,磨练《八大锤》的车轮战,司空见惯,少春不以为苦。他最感到苦恼的,是他父亲监督练功时,往往修改丁先生教授的杨派路数;监督吊嗓子时,也常常菲薄余派的唱法,坚命少春按桂春的唱法改过来。父命难违,只得照办。但是少春向往余派杨派的目标,早在心灵里燃起一盏明灯,余、杨的艺术魅力,就象他自己的灵魂,紧紧地附于形骸,何况"薰、默、筛、搭、镟"的大五法,已适应于这一时期少春的艺海航程。在陈、丁两位老师面前,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艺术良心,盲目地恪遵父命。他说:"那一财期的我,只能用孙悟空的分身术,在我父亲面前,学我父亲那一套,在丁、陈二位老师面前,学杨派余派那一套。有时,面对父亲从两位老师学戏,我又要分身之中再分身,在父、师两派艺术观点分歧的关键处,我就装做忘了,哪一方面提醒我,我就顺竿爬地按哪一派的演下去,扮演了一个"两面派",虽然挨一顿"不用心"的冤枉呵斥,却解了我那左右为难,顾此失彼的尴尬局面。" "如此冻结的两面应付,何时融解?" "解冻是我摔出来的!" "啊?……" "是《打金砖》里的吊毛儿摔出来的!《打金砖》是我父亲的代表杰作,那是他在上海与高庆奎打擂台的时候,从一位汉剧老艺人学来的。当时的阵容很强,金少山的姚期、林树森的马武、袁老虎(袁小楼)的姚刚、李万春牛邈,连关了十天铁门(既满堂)。父亲的路子,"绑子上殿"唱江阳辙,"太庙惊魂"摔三个硬僵尸。我得到父亲的传授,偷偷把江阳辙改为余派的人辰辙,"太庙"的三个硬僵尸,我觉得前后雷同,偷偷地把"吊毛"、"抢背","倒扎虎"分别地加入三个僵尸里。父亲看了,奇迹地夸了我一声"好小子"!就在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出的彩声里,父亲陶醉于"李门有子"的欢慰气氛中,居然忘了我唱的是余派人辰辙,默认地打开了制约我的铁壁铜墙,展现出钻研余派的自由天地。从此,父子之间的艺术矛盾,由缓冲而解决。不但余派的艺术之宫,自由地任我驰骋,杨派武生路数,父亲也任我自由发展,不再制约。天津中国大戏院四天五场的演出,就是我自由驰骋的发轫之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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