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伦大幅度改编的新版川剧《岁岁重阳》首次排练

昨日上午，经“巴蜀鬼才”魏明伦大幅度改编的新版川剧《岁岁重阳》在市川剧研究院开始了首次排练。新版川剧《岁岁重阳》由市川剧研究院梅花奖演员王玉梅和国家一级演员王超主演，延续了1985年版本中双连环结构的优点，同时剧情调整更符合现代人审美情趣。

魏明伦既是老版《岁岁重阳》的编剧，又是新版的编剧。魏明伦表示，新版比老版有了重大提高。“《岁岁重阳》的前半部分只做了微调，但后半部分改动大。后半部分原来是三幕，现在被浓缩为两幕，虽说是压缩了，但内容却更充实，剧情更紧凑，人物的性格更丰富，冲突更激烈，剧情的感染力也更强了！”魏明伦说，“在新版中，男主角的戏份加强了，豹子、虎子两兄弟的性格都更加鲜明。另外，在新版中还绝对有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原来在老版中，母亲菱花(新版改名为梨花)曾说了一句她上世纪50年代的回忆，现在我把这段回忆演出来了！在叙述上世纪80年代的故事时，突然回到50年代，最后又回到80年代，更突出地表现了主题。”魏明伦还笑着说：“我写的戏，最动人、最催人泪下的，一个是《变脸》，再一个就是《岁岁重阳》了！”

在排练的现场，记者还采访了新版《岁岁重阳》的导演任庭芳。他表示，排演本剧有两大难点，一是年代久远，大部分演员对那个年代不了解，把握人物心理很费工夫；二是用戏曲演现代戏一向难度较大。

据介绍，该剧预计将于明年一月下旬和观众见面。

现代川剧剧本《岁岁重阳》

编剧：魏明伦

南国

时间：几个重阳节。

地点：一个穷村落。

人物：存妮与荒妹——姐妹俩，一人双饰。

豹子与虎子——哥儿俩，一人双饰。

小荒妹——由另一儿童演员饰。

菱 花——存妮荒妹的母亲。

沈长斌——存妮荒妹的族叔，梨树湾大队党支书。

表 婶——菱花的远房亲戚，吴庄社员。

大牛、二槐 民兵及男女老少社员。

上篇：姐姐和哥哥

(一)

幕前曲：

秋风凉呃，九月九，

一穷二白老山沟，

钟声催工如催命，

黄花少女不知愁……

【幕启。一九七四年重阳节的前两天。

【梨树湾果园一角，梨树所剩无几，一片萧条。火红的标语牌，威严地树立在废园中，赫然几个大字：“批林批孔”！

【远处，钟声长鸣。

沈长斌 (幕内长呼)喂——砍梨树，割尾巴的上工啰！

【存妮——一个健美的村姑，独自倚着老梨树桩歇稍。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双手托腮，凝眸远天……

小荒妹 (内呼)姐姐！(蹦蹦跳跳上)

【存妮仍一动不动，沉浸在甜蜜的遐想里。

小荒妹 姐姐，姐姐(猛一顿足)

【存妮从地上豁然跃起，回头见荒妹，半嗔半羞。小荒妹 姐姐，你在想啥子？

存 妮 我在想……(羞涩低头，抚弄辫梢)

小荒妹 我知道——你又累又饿，想出东西！看——(亮出一物)

存 妮 饼子？哪来的？

小荒妹 这是妈专门给你做的。姐姐，你忘了后天是啥日子？

存 妮 后天？

【一阵秋风吹过，长空几声雁叫。

小荒妹 (唱)山菊花儿开放，

天上雁鹅飞翔。

搬起指拇儿，算一算，

翻过坎坎儿，是重阳。

姐姐快满十九岁，

妈妈带病也起床。

倒灌灌，翻箱箱，

找出半斤红高粱。

烙个大饼像月亮，

先给姐姐尝一尝。

存 妮 来，我两姐妹平分。

小荒妹 (稚气地)不，你吃。一家人靠你挣工分，你太辛苦了！

存 妮 (搂住妹妹)荒妹，你真懂事。(抚摸荒妹肩上补丁，神情黯然)眼看过节了，姐姐也没给你添一件衣裳。

小荒妹 姐，你要是疼我，就把你的毛衣给我穿吧！

存 妮 (瞧瞧身上的毛衣，有些舍不得)这旧毛衣……(割爱地)行，过了重阳节就给你穿。

小荒妹 姐，你真好！我，我只穿三天就还你。(雀跃欲下，又停步低语)姐姐，饼子可不要分给豹子吃哟！

存 妮 鬼丫头！你乱说，我撕你嘴巴！

【姐妹追逐，荒妹灵巧地溜下。

【音乐悠扬。荒妹一句戏言，在存妮心中激起涟漪，不禁轻轻哼起山歌小调来。

存 妮 (唱)啊！

牵牛花儿爬上墙，

搭把梯子望啊，望重阳，

摘朵野花插头上，

小溪流水照哟，照姑娘——

脸儿红彤彤，

辫子粗又长。

毛衣绷得胸口胀，

女儿穿的娘嫁妆。

汗水年年浸衣上，

缺吃少穿只有忙。

出工两头不见亮，

收工又觉闷得慌。

山歌好听——不准唱，

梨儿好吃——树砍光。

听说书中有趣味，

怎奈存妮是文盲！

日子枯燥空荡荡……

青年们 (幕后)哈哈，小豹子赢了，胜利了。

【远处传来豹子憨厚的笑声。

存 妮 (接唱)一听笑声喜洋洋。

好比是——

干焦焦的土地上，

飘过一阵毛毛雨哟，

凉风悠悠，

吹进我胸膛。

青年们 (内)闪开，马儿来喽！

【青年们百无聊奈，作“三官大马”取乐。豹子骑在“马”上，憨态可掬，一唱众和。

豹 子 (唱)梨树湾上兄弟俩，

豹子虎子一对双。

豹子参军没考上，

虎子当兵守海防。

闷得无聊兴花样，

我骑马儿去游乡。

【众人哈哈大笑，人仰“马”翻，豹子索性躺在地上。

存 妮 哎呀，豹子摔昏了？(上前探视)

二 槐 你别吓坏了，他是在闹情绪！豹子，你参不了军怪哪个？怪你自己没文化。

豹 子 去你的，烦死了，让我躺一会儿。

二 槐 起来，我再兴个花样给你解闷儿。(指树蔸)这梨树疙瘩，两人抬起都费劲儿，你要是能把它举起来，走一圈，我这幅扑克，送给你。

众 人 (怂恿地)豹子，上！

豹 子 (起身看看，又懒洋洋地躺下)……

大 牛 咋个的？

豹 子 (拍拍肚子)这里边在闹“革命”啦……

存 妮 (掏出饼子)豹子，接着——

【存妮手一扬，饼子准确地飞到豹子手中。豹子回头一看，存妮朝他笑着。

豹 子 哈哈！

(唱)天上飞来个小月亮，

高粱饼子喷喷香。(狼吞虎咽)

香在嘴里甜心上，

感谢沈家大姑娘。

【存妮嫣然一笑，把脸掉开。

豹 子 (接唱)人是铁，饭是钢，

填饱肚皮力量强。

擒龙敢斗千重浪，

打虎敢上景阳冈。男青年 (唱)腰带紧紧扎呀，

女青年 (唱)脱下破衣裳。

男青年 (唱)耳边风声响，

女青年 (唱)豹子下山岗。

众 人 (合唱)伸开铁臂膀，

站成骑马桩。

举起一座山，嗨哟！

两脚不打晃，嗨哟！

胜过花和尚，

亚赛武二郎。

嗨哟，嗨哟……二 槐 我服啰，服啰！豹子，这幅牌归你了。存妮，你那饼子起作用哩。

大 牛 (不服气地)哼，要是再有几张大饼，我也敢上。

存 妮 (抢白)吹牛。

大 牛 不信？你再拿几张大饼来试试看？

存 妮 大饼？(眼睛一眨)有，你们等着吧。

(唱)不要慌，不要忙，

我有饼子大家尝。

树枝当彩笔，

大地作纸张，

彩笔一挥，幸福从天降，

画啊，画啊，画出一个饼中王。豹 子 (乐了)哈哈！

(唱)饼内多加玫瑰馅，

大 牛 (唱)饼上再撒芝麻糖。

二 槐 (唱)中间印朵梅花瓣，

姑娘甲 (唱)饼儿流油花儿香。

众 人 (唱)画啊，画啊，

社员画饼充饥肠。

画罢含泪哈哈笑，

笑罢回家喝清汤。

沈长斌 (暗上，见状吆喝)你们在干啥？

二 槐 我们在画饼……(咽唾液)

沈长斌 (见地上画)呵，画大饼会餐，乱弹琴！你们这些青年人啦，一有空就胡思乱想，奉送你们两句话：勒紧裤带干活，夹起尾巴做人！

豹 子 (纳闷)长斌书记，不是要割尾巴吗？咋个又把它夹着呢？

沈长斌 这……(没好气地)这是两回事，你咋个打破砂锅问到底哟？

豹 子 我，我无知无识，才问你呀……

沈长斌 莫问了，知识越多越反动！(看看手表)今天便宜你们，收早工。明天担土运石，搞人造小平原。

【众人听说收工，一哄而散。

沈长斌 嗬，出工像拉纤，收工像射箭……豹子，转来，这儿有你一封信，拿去。(交给豹子，下)

豹 子 信？我会有信！

存 妮 (搭讪着)可能是虎子写来的吧？

豹 子 啊！(一拍脑门)对，一定是虎子！

【豹子拆信一抖，掉出照片，存妮拾起，二人嚷着争看照片。晚风习习，天色渐渐转暗。

豹 子 嗬，乖乖，好“帅”呀！

存 妮 你两弟兄一个模样，你要穿上军装，比他还“帅”哩！

豹 子 我？农二哥，没取头。

存 妮 信上写些啥，念来听一听。

豹 子 (捧着信笺，干咳几声)嗯，不行，天黑了，看不见。

存 妮 (笑)大白天也没用，你跟我一样，都是文盲！哈哈……

豹 子 (窘)莫笑，莫笑！

存 妮 (笑弯了腰)嘻嘻……

豹 子 (正色)有啥好笑哟！(忽又垂头丧气)只怪我爹娘死得早，丢下两弟兄，虎子从小过继到许家，上了学，现在又当兵吃上公粮喽，唉，我才倒霉，穷光棍，没文化，哪个也看不起我。

存 妮 豹子……(同情，好言安慰)莫难过，我们这老山沟，哪家不穷啊？穷光荣嘛！长斌叔叔也没啥文化，还不是照样当干部吗？

豹 子 (引起共鸣，点头)是咧倒是啊，我们根正心红，要文化来干啥？只消认得两个字就行了。

存 妮 (不解)哪两个字？

豹 子 男、女。

存 妮 (一怔)男女？

豹 子 认得这两个字，上街赶场的时候……(憨厚的)上厕所不会走错门……

存 妮 (忍俊不禁)哈哈……(笑声戛然而止，另有所悟)哎呀，好坏！(羞得捂住脸)

豹 子 我说的是老实话……

存 妮 羞死了，还说！(抓一把泥土砸去)

【豹子分辨，存妮再砸泥沙，豹子还手，互相嬉戏追逐。忽然，豹子大声呼痛，被存妮击中前额。

豹 子 哎哟！

存 妮 怎么啦？(连忙抚视)血！(顿感内疚)都怪我不好。(忙掏手绢揩血，心疼地问)痛吗？我给你吹吹……

【存妮轻轻地吹着，耳鬓厮磨，女性的温存，激起豹子内心的冲动。他平视姑娘丰满的胸脯，抬头注视着她晶莹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声音。

豹 子 存妮……！

【存妮见状异常，惶然后退。豹子两眼发直，步步靠近，闷叫一声，扑了过去，搂住了存妮。

【姑娘吓得脸色白，本能的反抗、挣扎，抽手给豹子一记耳光。两人互相惊呆了。停顿半晌，豹子醒悟过来，用拳头狠捶自己的脑袋。

豹 子 我，我干了些什么呀！

(唱)鬼迷窍，偷发昏，

行为粗野不像人。

姑娘待我千般好，

豹子内心谢深情。

头脑一热过了份，

满面羞惭洗不清。

言语难表悔和恨。

存妮，打我吧——

打死豹子小畜生！

【豹子扑通一声跪下，俯首帖耳接受惩罚。

【存妮鄂住，被豹子的真诚感动，伸出战抖的手，试着豹子的眼泪。

存 妮 不，不，我不打你，我再也不打你了！

【存妮潜藏内心的爱情，积压已久的郁闷，一并爆发，热烈的拥抱豹子。

【灯暗，音乐声如怨如诉。

——闭幕

(二)

幕间曲：

蒙昧女儿偷偷爱，

买卖婚姻公开来。

动乱年头千般怪，

贫困角落百事哀。

【幕徐启。次日黄昏，存妮家。

【一缕光线直射桌上彩礼——一件崭新的鲜红毛衣。

【伴唱声隐，台灯渐明，映出寒碜的农舍。

【墙悬挂着镜框，框内贴着饰有葵花图案的鲜红的“忠”字剪纸，更加反衬着室，的破败。

【存妮的母亲菱花，满面病容，与说媒的表婶相对闷坐，看光景，买卖商谈已久，尚未成交。【表婶打破沉寂，笑着起身，将毛衣塞进菱花手中。

表 婶 存妮她娘，莫给我冷板凳坐了，你还是收下毛衣，把存妮嫁到我们吴庄去吧！

(唱)天上无云不下雨，

世上无媒不成亲。

彩礼改成纪念品，

媒人改名介绍人。

不对八字对成分，

阶级兄弟好联姻。

照相馆里和个影，

卡擦一响定终生。

明年重阳回门望呀，

恭喜你抱个红小兵。

哈哈……菱 花 (陪笑脸)她表婶，多谢你一片好心，可是……(婉言推辞)闺女的婚姻大事，还是不能隔着口袋买猫儿——碰运气。这毛衣，实在不敢轻易领受。(交换毛衣)

表 婶 哟，我磨破嘴皮，你也不赏脸啦！(沉下脸来)哼，那就拿来。(伸出手)

菱 花 (有所预料，呐呐地)你是说那笔欠债……

表 婶 是啊。存妮她爹搞“三自一包”，整得家败人亡，你托我在吴庄借的那笔钱，还要托到何年甚月呀？告诉你，债主是我们吴庄公社二把手，眼下正等着用钱讨媳妇哩，明白吗？

菱 花 (低声)明白。(凄然陈述)她表婶，不瞒你说，我家揭不开锅了。明天重阳是存妮的生日，屋头一个钱没有，只好叫荒妹去卖点花生，能吃上一顿白米饭，就算是过生日了……(拭泪)

表 婶 看这一家人啰，嫁女又不愿意，还债又没钱，朝着我这中间人流眼抹泪，有啥子用处嘛！唉，亲戚人家，我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把毛衣扔到桌上)丑话说在前头，明天我在街上等你，是带女儿来订婚，还是带现钱来还债，你自己看着办吧！(下)

菱 花 我怎么办呀？

(唱)一根田坎三节烂，

风吹雨打行路难。

几股麻绳一齐紧，

家败人亡债如山。

【菱花小心的将“忠”字镜框翻转——背面却是存妮爹的画像，虽是匠笔，却描绘出山旺当年沉郁的神情。

(接唱)嫁女顶债违心愿，

不嫁女无钱把债还。

怎么办？怎么办？

怎过明天那一关？

我望着遗像问老伴，

他满面愁容不开言。

无人雪中来送碳，

只听见——

一阵秋风，

几声寒蝉……

沈长斌 (外呼)菱花……

【菱花闻声，忙将画像翻转，沈长斌推门而进。

菱 花 (装出笑脸)长斌书记来了，请坐。

沈长斌 (点头，径直走到桌旁，拿起红毛衣)这就是吴庄送来的吗？

菱 花 (一怔)你都晓得了？

沈长斌 刚才碰到你表婶，她都给我说了。(责备)菱花啊，你打的是啥子算盘？放着合法的礼物不收，却偏偏要去搞违法的买卖。

　 菱 花 (一时不解)什么？违法的买卖？

沈长斌 装猫吃象！(向门外)莫哭了，进来吧。

【小荒妹垂着头，挎着空篮子上。

菱 花 荒妹！

小荒妹 妈！(扑到母亲身边哭出声来)

菱 花 娃娃，出了啥子事啊？

沈长斌 啥子事？花生被市管会没收了，还要罚款扣人。幸亏让我碰见，向市管会说好话，才把娃娃给你领回来了。

菱 花 (忙道歉)她长斌叔，真难为你了。

沈长斌 于公于私，我都不得不管嘛。菱花，小事糊涂，不要大事也糊涂啊——(指彩礼)那吴庄的二把手，是区上的红人，连我们大队长都要给他烧香，他看上你闺女长得俊俏，要讨去作儿媳妇，算是你的福气来了，为啥不受抬举呢？

小荒妹 (稚气地问)妈，长斌叔给姐姐说媒吗？

沈长斌 长辈说话，小娃娃不准插嘴，去去去！

【长斌挥手赶荒妹，荒妹撅着嘴溜出门去。沈长斌 (对菱花)不要再犹豫了，女大招蜂，存妮天天跟队上的小伙子混在一起……(往外一指，见外面人影晃动)哪个？(临窗厉声)哪个？

【窗外人影露出脸来——小豹子！

豹 子 (尴尬地)嘿嘿，长斌支书。

沈长斌 小豹子……你来干啥？

豹 子 我……(支吾)我来问你：我兄弟虎子又来信没有？

沈长斌 嘿，我昨天不是给你了吗？哪有每天一封信？去你的！

豹 子 啊！(一溜烟跑下)

沈长斌 这娃娃，鬼头鬼脑的……(生疑)不对头！(向菱花)他该不是来找存妮的哟？

菱 花 (一怔)找存妮？

沈长斌 (厉声正色)我给你敲个警钟，存妮同豹子经常在一起说说笑笑，要是有一个一差二错，我们沈家是有族规的。

菱 花 (被唬住)啊！

【小荒妹拉着存妮急上，存妮已知梗概，神色不安。

存 妮 妈，长斌叔……

沈长斌 嗯，收工啦？(看看表，向菱花)你不要再迟疑了，明天带她上街照个订婚相。(习惯语脱口而出)一锤子买卖，就这样订了吧！

【沈长斌扬长而去，存妮闻言，呆立门口。小荒妹 (急问)妈，你真的要把姐姐嫁到吴庄去？

菱 花 (不回答荒妹，默默拿起毛衣)存妮，过来……

存 妮　　(同呼)我(她)不要！小荒妹

(唱)啊！

妈妈要女儿(姐姐)出嫁，

眼看拆散并蒂(姐妹)花。

有(开)口难(要)说内心话，

怎么舍得他(她)？

妈妈呀，妈妈，

快把毛衣退了吧，存妮(姐姐)不愿(能)离开家。

菱 花 (唱)背债犹如大山压，

人穷志短没办法。

闺女长了这么大，

没有好衣好鞋袜。

只有一件传家宝——(指存妮毛衣)

线上接线疤重疤。

妈妈十九岁，

穿着它出嫁。

女儿十九岁，

还是穿着它。

这真是手长衣袖短，

谁叫你生在穷山旮？

罢罢罢，

听从书记一句话，

明媒正娶很合法。

脱下旧衣给荒妹，

穿上新衣到婆家。

吃上几顿白米饭，

过上几天好生涯。

存 妮　　不！

小荒妹　　(唱)新(旧)毛衣我不要，

只愿长久守着妈(只要姐姐留在家)。

不嫁、不嫁、不愿(能)嫁！

菱 花 (唱)哎呀呀，姐妹啼哭闹喳喳，

【菱花急得连声呛咳，姐妹俩忙为母亲捶背。

菱 花 莫吵，明天是你的生日，吵着不吉利！咳、咳……

存 妮　　妈，妈！

小荒妹

菱 花 荒妹，你懂事一点，让你姐姐自己好好想一想。

小荒妹 你歇会儿吧。(扶菱花进内室)

【存妮点上灯，依桌沉思。存 妮 (唱)闪闪灯火，

照我独坐。

纷纷乱麻，

搅我心窝。

忽见窗外人影动，

是风吹梧桐叶儿落。

又听门前低声唤，

是阳雀咕咕唱情歌。

啊——

对门山上豹子哥，

存妮有话对你说。

苦 树上结苦果，

苦命不如小阳雀。

阳雀相伴明来往，

我俩相爱暗结合。

眼看吴庄要娶我，

棒打阳雀各飞各。

阳雀还敢咕咕叫，

我俩怎敢对人说？

不说真情要出嫁，

说出真情祸更多。

越想越是怕后果，

越怕越想见哥哥。

啊——

对门山上豹子哥，

存妮有话对你说。

【窗上映出豹子身影，轻轻扣窗。

【存妮喜出望外，复又顾虑重重。

【豹子扣窗声急，存妮不能自抑，灭灯，瞧瞧开门出去。

【室内门帘挑开，小荒妹披着衣裳，揉着睡眼出来，发觉姐姐不在，忽见窗外映出存妮和豹子依偎的剪影。小姑娘觉得很滑稽，捂着小嘴发笑；忽又感到可羞，两手蒙着眼睛。再看时，人影倏然消失，小荒妹顿时害怕，连忙掀帘退入室内。

【少顷，乌云遮月，荒村犬吠，人声嘈杂，由远而近，音乐如潮水奔涌。

沈长斌 (内唱)小青年犯下滔天罪！

社 员 (合唱)啊，滔天嘴……

【门“咚”地推开，存妮披头散发，衣带不整，一头冲了进来。

【菱花披衣急出，小荒妹随后。

菱 花 (惊问)存妮，你、你、你干啥去啦？

【存妮咬紧嘴唇不答，一头扑到桌上哭泣。

小荒妹 (若有所悟，摇着姐姐的肩膀)姐姐，你说话，你说话啊！

沈长斌 (内大吼)走！

【豹子五花大绑，满脸血污，被沈长斌一掌推进，跪倒在地。

【社员们蜂拥而进，七嘴八舌，詈骂、耻笑、感慨和同情……

菱 花 (见状明白大半，急得不知所云)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长斌 哼！你养的好闺女啊！(怒不可遏，戟指存妮)

(唱)她、她、她——

早被豹子拉下水，

败坏门风坏家规。

女儿贞操最宝贵，

残花败柳嫁给谁。

毛衣彩礼退退退，

吴庄婚事吹吹吹。

菱 花 (捶足顿胸)不争气的，你该死啊……(昏厥，被人扶住)

小荒妹 妈、妈……(反身扑向存妮)你不要脸，该死，真该死啊！

【小荒妹挥动拳头，雨点般地落到姐姐身上，存妮麻木地承受妹妹打骂。

豹 子 (见存妮受辱，痛心疾呼)不要打她，不要打她，打我吧！

沈长斌 (切齿愤恨)你这坏蛋，罪该万死。

众 人 打！(围上豹子，拳脚相加)

大 牛 (劝阻)莫打了，莫打了。

二 槐 (嘀咕)长斌叔，豹子虽然有错，可是……哪有这样严重呢？求你高抬贵手吧。

沈长斌 (声色俱厉)这是阶级斗阵新动向，要站稳立场。

(唱)树欲静，风在吹，

阶级斗阵响惊雷。

倘若手软不治罪，

狂蜂浪蝶满天飞。

明天召开批判会，

打、打、打把坏人打进狗屎堆。

【存妮闻言，抱头惨叫，奔进内室。

沈长斌 (余怒未息)哼，自作自受！

社员甲 (低声提醒)长斌大哥，真要开批斗会，闺女受不了啊！

沈长斌 (长叹一声)唉，顾不了这么多了！(向内，语气稍缓和)你好好反省吧，竹筒倒豆子，彻底坦白，争取立功赎罪嘛……

【内室传来窗棂的响动声，长斌挑开门帘。

沈长斌 (手电一射)啊，她翻窗跑了！

社员甲 不好，她寻死去了！

菱 花 (从昏迷中惊醒)存妮！

豹 子 (霍然跃起，向外大呼)存妮！

——闭幕

(三)

幕间曲：

盲风怪雨卷穷村，

无情棍棒打愚民。

重阳佳节传凶讯，

枯藤老树挂吊绳！

【幕启。子夜，正当九九重阳。

【村边，一棵老梨树斜立荒郊。树上系好吊环，树下铺好垫脚石，存妮垂头，独立树前。

【静场片刻，存妮死心已定，一步一步走进梨树，登上垫脚石，伸手高攀吊环，忽然，目光停留在衣袖上，不禁触物生情。

存 妮 毛衣！

(唱)吊绳高挂梨树上，

一件毛衣痛断肠。

存妮犯下滔天罪，

怕挨批斗怕游乡。

一死了却冤孽帐，

再不凄凄惶惶度时光。

旧毛衣，留给荒妹穿身上，

妹妹呀，今后靠你伴老娘。

你听话要听长辈话，

指向何方听何方。

叫你嫁王就嫁王，

叫你嫁张就嫁张。

荒妹啊，莫走姐姐这条路，

这条路没有好下场。

帮 腔 (深沉叹息)

啊……

【存妮脱下毛衣，挂上树枝。

存 妮 (唱)毛衣挂在枯枝上，

回首家乡野茫茫。

哗啦啦，狂风吹我成新鬼，

摇晃晃，吊绳催我见阎王。

九月九日魂飘荡，

生在重阳，

死在重阳。

(目光呆滞)豹子，我走了……

【存妮决然投环。

【切光，满台皆黑，无词歌声延续。

【灯光复明，重阳凌晨。

【吊绳已断，残绳犹悬树上，毛衣仍挂枝头。存妮遗体停放树下，社员们聚集周围。

【沈长斌背立人丛，猛地转过身来。

沈长斌 (厉声)豹子强奸致死人命，基干民兵，把犯人豹子送交法办！(带民兵下)

小荒妹 姐姐

(内呼)

菱 花 存妮

【小荒妹扶着菱花急上，见状，同声惨呼。

菱 花 天啦！

(唱)雷轰顶，箭穿心，

一波未平二波生。

儿是娘的心头肉啊，(猛摇存妮尸体)

儿哪，存妮，傻丫头……

千呼万唤不应声！

【菱花解下围裙，权作“遮脸帕”给存妮盖上。

【群众取下毛衣，荒妹接衣紧紧搂在怀中。

小荒妹 毛衣？

(唱)一见毛衣泪花滚，

昨夜不该打亲人。

好姐姐，快醒醒，

荒妹跪下赔小心。

亲姐姐，快醒醒，

别忘了今天是你生。

社员们 (纷纷洒泪，唱)

重阳风，重阳雨，重阳不幸，

一家祸，百家愁，家家同情。

菱 花 (唱)老乡亲，老地邻，同甘共苦啊，

亲眼见，存妮死，存妮出生。

社员们 (唱)回忆起，梨树湾，梨树茂盛，

怀念那，五五年，五谷丰登。

菱 花 (唱)合作社里传喜讯，

信用社里存现金。

接生站里生宝贝，

户口簿上登新名。

取名存妮添喜讯——

社员们 (唱)乡亲贺喜挤满门！

菱 花 (唱)到如今，贺喜的客人半衰老，

又为这，年青的存妮来送殡。社员们 (唱)为何越来越不幸？

天不公道地不平。

菱 花 (唱)不敢骂天地，

不能怨别人。

怨菱花养女少教训，

恨存妮背地谈爱情。

你丢了贞操丢了脸，

你丢了性命丢了魂。

骂一声罪人，

哭一声亲人。

又怨，又恨，

又爱，又疼。

啊，骂在嘴里痛在心。

【菱花内心扭曲，感情复杂，泣不成声。

社员乙 看——(指幕内)豹子押过来了！

菱 花 挨千刀的豹子，我跟你拼了！

【社员们挡的挡，拉的拉，簇拥菱花和小荒妹下。豹 子 (内呼)存妮！

【豹子背上捆着背盖，双手反缚，一头冲上。

【二民兵持枪追上，架起豹子，拖着奔上山路。

【豹子奋力挣脱，滚下山坡，跪步膝行，扑到存妮尸体前，用嘴揭开“遮脸帕”嚎啕大哭，痛不欲生。

豹 子 存妮啦……

【民兵见状动情，徐徐垂下枪口，旁立等候。豹 子 (唱)罪孽深似海，

罪人泪满腮。

存妮，我的好姑娘啊——

千不该，万不该，

我不该痴心把你爱，

爱得粗野爱得呆。

爱你就是把你害，

害你一家遭祸灾。

我身背一床旧铺盖，

恨只恨，无钱给你买棺材。

我绳捆索绑出村外，

恨不能，亲手给你垒坟台。

我只有……

我只有三叩头拜你几拜。

帮 腔 啊……

【无词歌声中，豹子用嘴衔起“遮脸帕”，给存妮盖好，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向遗体告别。

民 兵 走！

【民兵架起豹子上路。

帮 腔 (无词歌)

啊……

【豹子回首依依，追光直射存妮遗体……

——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