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京剧首先应该还俗》

一回一网友给我发了篇文章，叫《京剧首先应该还俗--初论京剧振兴的根本大计》看后颇不敢苟同，便与那网友讨论了起来。今儿个把在下的观点梳理梳理。

首先要搞清楚"俗"的定义。在那篇文章中（以下简称《还俗》）称"这里所说的让京剧还俗，并不是让它回复到百多年前形成之初的原始面貌，更不是让它变得粗陋庸俗。而是让它脱掉雅化，回归通俗，重新回到群众中去，并沿通俗的路子发展下去"可见与"俗"相对的便是"雅"。《还俗》又称"所以说让京剧还俗，一是说京剧原本就是俗的，在萁发展过程中被人为地雅化了，从民间艺术演变为宫廷艺术，有衰亡的危险，所以要大声疾呼赶快还俗，这才是回归正路更好地生存与发展的根本大计；二是要特别强调，因为京剧瑰丽多彩的容貌与外表，已使很多人看不到，或者忘记了它是通俗的民间艺术的本质，甚至以为它早已是高雅艺术，要和昆曲一起送到博物馆去珍藏，人为地把它当成了远离大众的古玩""可见昆曲不仅已"衰落到不可想象的地步"，而且到了不拿剧本就听不懂的程度。昆曲由盛到衰，正是它走入宫廷走向雅化而频临衰亡，是它自身逐渐远离群众，远离时代的结果，这是极为沉痛的教训，正是京剧的前车之鉴。"该文作者又借用了周信芳，鲁迅的话，前者称京剧"自进入宫廷以后，供"王公大臣"们玩赏，削弱了和人民的联系，因而艺术日趋僵化，走向了形式主义的道路。"（见《周信芳文集》18页）"后者称"他们将他从俗众中提出，罩上玻璃罩，做起紫檀架子来。教他用多数人听不懂的话，……雅是雅了，但多数人看不懂，不要看，还觉得自己不配看了。……他未经士大夫帮忙时候所做的戏，自然是俗的，甚至于猥下，肮脏，但是泼辣，有生气。待到化为"天女"，高贵了，然而从此死板板，矜持得可怜。"

在下这里不嫌累赘地摘录了大段原文，现在我要一点点来分析。

首先，该作者所引用的所有论据，皆出自解放前，即宫廷和民间依然处于对立的时代。是"皇亲国戚""士大夫"们依然存在的时代。而现代是一个改革开放后的社会主义中国，没有了贵族与贫民的区别。那么这"俗"指的是什么？"雅"又是什么？按照作者的观点来看，"俗"就是通俗，平白易懂，这无可厚非，任何剧种基本上都离不开这一点。但是我们应该看到，世界各地早已兴起了"实验话剧""实验电影"，我们可以谓之艰涩难懂，但是这类戏剧照样有许多人在研究，政府也给这些人颁奖。因为这些戏剧不是以市场为目的，说难听一点，他们就是以博物馆为目的，就是要供人研究。一些十分有市场的大片子，什么《泰坦尼克号》，钱赚得是不少，可是如果你想发大财，就别来弄京剧。任何严肃的艺术都不是以发财为目的的，那还不如炒股票去。我之所以说京剧是严肃的艺术，因为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拥有的技艺，更不用提什么"境界""文化"的范畴了。所以我认为在现代，京剧的市场问题并不存在什么雅俗之分。雅俗之分实际上是在学术方面 。

那么来看看学术方面。根据作者所言，可知其"雅"，就是文人把本来平白的词弄的烦琐华丽，刻意雕琢。并且还举了昆曲走向衰亡的例子就因为它的"雅化"。但是昆曲却被联合国列入"世界人类文化口头物质遗产"，得到了重视。如果昆曲真的消亡了，那么现在这些现代昆曲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长安大剧院上演《牡丹亭》又为什么场场爆满？难道都是士大夫们去看的？我认为问题在于时代的不同。过去中国是一个封建国家，大多数百姓没有受教育的权利，贫苦的人民只能种田养家，有了钱才能去私塾读书，考状元。而现代，我国九年制义务教育早就施行，说明每个人都应该受教育，有文化，才能振兴国家。过去的帝王不让人们受教育，一方面是想钳制百姓的思想，免得他们造反，一方面由于封建国家的特殊性，确实也没有那么多官好做，而在那个时代，没官做的文人大多都是要饿死的。而现代，教育部门却从小学就开始狠抓古文训练，很多家长从小就让孩子背唐诗宋词，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国的传统文化要有人继承，我们不能再让外国人去研究自己的文化，而本国人却一无所知。我们国家已经吃了太多没有文化的亏，付出了太沉重的代价，文革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像鲁迅，周信芳等人说的，京剧被士大夫一染指就失去的生命力，又是为什么？这也是因为他们是有文化的人，他们看到了京剧所具有的朴实，泼辣的生活气息，试问，一个在戏园子看戏的普通百姓，他会想到这一层吗？所以我认为，鲁迅等人所看到的京剧的"俗"，其实是从审美角度和学术角度来谈，既艺术上"朴"与"灵"的辨证关系。打个比方，有首据说是神童做的诗，头三句是"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别人都笑话他，因为太"俗"了，而当他说出第四句"飞如芦花都不见"时，没有人称不好的。就是因为前三句的"朴"，为最后一句的"灵"做的铺垫，使文章有如画龙点睛。而灵又反过来使朴染上色泽，于是整首诗便成了佳作；而李贺的诗初看奇妙瑰丽，可看多了却不容易留下印象，就是因为他的诗太过雕琢，没有了生活气息。通俗易懂却又十分绝妙，我认为这也是京剧的特征。所以说，该作者一再呼吁的"还俗，去雅"实际上应该对京剧工作者去说。使京剧不要走如像李贺的诗那样的尴尬境地。

该作者还抓住一点：唱词太雅不易听懂。而他举的"易懂"的例子，却是"苏三离了洪洞县"。我敢说，这句话唱给没接触过京剧的年轻人，他们照样听不懂。其实，流行歌曲一般来说不看唱词也是听不懂的，但它照样那么有市场。所以说，有没有市场和它唱词是否有人直接听懂关系不大，主要还是在唱腔方面。这还是一个审美观的问题。昆曲不看唱词绝对听不懂，可刚才说了，《牡丹亭》场场爆满，因为人们意识到这是传统文化的瑰宝，而且可以得到美的享受，而且大众的文化水平也在提高，古文并不是一点都不懂的。过去的人能听懂"苏三起解"是因为过去的人生活在那样的语言环境中。如果按照作者所说语言要还俗，那么你看看现在的语言里都是些什么：酷毙了，帅呆了……这些通俗的词几乎人人都懂，可是它能唱吗？要唱也是丑角们在抬杠的时候说两句，绝对不能想象白素贞说许仙"帅呆了"会引起怎样的后果，除非《白蛇传》变成喜剧了。

我并不提倡让京剧也成为那种很雅的很深奥的东西，只是人们的欣赏水平在提高，"俗"已不复为原来的俗。看看现在的通俗文化，那种东西如果放到京剧里那我想京剧演员们都下岗算了。因为现在的俗已经不是通俗的问题，而是庸俗的问题。再说，京剧为什么就那么不相信观众的能力呢？一出戏里面稍微有点"悬"的地方不是更耐人寻味吗？

作者一再强调京剧是俗文化，民间文化。仿佛他是人民代表。我认为作者的态度实际上就是觉得昆曲太清高，他不屑一顾，并且认为京剧不能也走这条所谓的歪路。实际上，学习一点优美的唱词，不但不是附庸风雅，而是一个中国现代公民所应该具备素质。有的人连米芾的"芾"字都看不懂，你说这是"民间文化"呢还是素质低呢？而且，一般得到发展的文化都不可能仅仅是民间文化。民间文化一般都是地方上搞的，是封闭的，需要别人来研究的。比如芭蕾，它起源于意大利的民间，但是真正的繁荣却是在变成法国的宫廷舞以后。然后欧洲革命开始，芭蕾开始繁荣，这不能不说法国宫廷为芭蕾救下了种子，如果芭蕾一直在意大利民间呆着，那恐怕在革命的时候早就消失在战火中了。京剧在上个世纪得到了宫廷的保护，因此它在战乱年代得到了繁荣，否则一个危机重重的民族要繁荣民间文化是不可想象的。尽管是存在"雅化"的问题，但总的来看，清末宫廷对京剧的繁荣是积极的方面多。现在随着民族的解放，宫廷消亡了，大家要开始继承和发扬京剧，靠的不能仅是政府的保护，更重要的是它自身的魅力和支持者们的努力。京剧目前处于低谷，这原因我在《年轻人为什么不喜欢京剧》里已经说过。于是有人就说要迎合大众，于是排了很多新戏，可排一出丢一出。实际上他们根本不了解大众的需求，真正的京剧爱好者更喜欢看演员认认真真排练些老戏，不喜欢京剧的，你京剧没了古装的行头他们更是失去了趣味。连最起码的"养眼"都没有了，因为京剧毕竟是一种戏剧，在不喜欢听的时候起码要喜欢看。

（顺便说一点，该作者也认为这是形式主义。恰恰相反，我认为一出能登大雅之堂的，能走向世界的戏剧，必须要求它各个方面都要完善，不仅仅是表演。一个只注重演员而忽略幕后工作者的戏是不可能有多大看头的。所以说这方面梅兰芳做出的贡献是杰出并且及时的。）

综上，我认为一种艺术，民间也好，宫廷也罢，想要有出路，就要提高自己的魅力。而这魅力又是随时代在改变，既要迎合时代，又不能媚俗。比如皮影，捏泥人，这些都可算是民间艺术，可它们的市场有京剧大吗？它们的"俗"并没有为他们带来更多的观众，反而日益冷清。我们现在所谓真正能带来大利润的，就是些偶像明星，快餐文化，如果京剧哪一天也落到这步田地，那大家就散伙得了，我宁愿京剧到博物馆里呆着去。因此京剧如果谈还俗，那么在今天它就意味着媚俗。我想这不是我的清高，而是为京剧的发展献出自己的意见。故撰文驳斥《还俗》一文作者的观点。

本贴由西皮流水于2001年8月11日19:03:03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