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悟何须言多

凄风夜冷，独对孤灯。今晚的一轮明月，不似子胥叹五更的悲凉愤懑，也不似陈宫宿店时的的悔恨惆怅。或许，原本就应该是这样一个风高云淡的平常之夜，想是我还未曾从《杨家将》的故事中脱身，寄这满怀心绪于东墙之月，心中才方感释然。静夜遐思，袭上心头的是一份人到愁来无处会，不关情处总伤心的沉郁。
想起了几天来论坛里的短兵相见，唇枪舌战，口诛笔伐，来来往往的却也尽显了京剧本身就流派纷呈之特色。有礼有节者，慷慨悲壮；口不择言的，想必真的是动了肝火。要争要论的何其之多，几次欲开言，却又萌生了退意，倒不是怜惜我这一腔热血洒落金阶，自嘲位卑言轻者，既然没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魄力，又何苦讨个贻笑于大方之家的没趣。于是，心中虽不敢存有事不关己的麻木不仁，但还是不免"警醒"吾身:天下本无事，我这庸人又何必自扰之呢？
终朝挂怀的倒真是长安大戏院的这几场戏。虽然均是各路名家久演不衰，皆被誉为代表作品的剧目，但也许是因为有了建国的加盟，倒是大大提升了我对他们的期望值。凭心而论，建国的戏的确常有一种老树新花，出奇制胜的感觉。而这新与奇，就远非是表面功夫所能达到了，我想这也恰恰是他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的功力所在吧。网上观建国，免不了感慨良多，束之高阁也好，低调处理也罢，总之，似乎只有大家谈论的焦点统一到真正的艺术上来，才会谈起他，也就那么顺其自然的有了更深层次的话题。如此不高的点击率，倒足以是我心中窃喜了。人各有志，集苑集枯，我单喜欢这种于无戏处观人性的坦荡。如果给建国一个定位，我想他应该属于那种默默但并不无闻的演员。他的人气来源于艺术实力的积淀，正如他的唱腔之美来源于内心一样。没有轰轰烈烈的浮华急躁，是一种润物细无声却又不可抗拒的感染力。他永远都出现在最能体现其价值的舞台上，也永远都在他的戏中让观众耐心体味他的德艺之道。口凭心问，求得曲高，无愧于京剧，知音与自己，所谓的"和寡"又何妨呢？
也许，万人敬仰与千夫所指从古至今都会兼收并存于功成名就者一身。而我却宁可建国在真正的戏迷心中留守一片真实明鉴，去伪存真的空间，而不愿为附庸风雅者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他虽不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但却不得不让每个欲对他妄加评论的人三思而后行。我想，这就是他人格庄严而不失亲和的魅力。深藏不露，与世无争的心态是一种洒脱和大气，使他"放弃"之后，得到的却更多--一份观众言真意切，发自内心的呵护，一份难能可贵却又恰到好处的"沉默"，话不在多，却能感知那力透纸背的深度。是啊！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心悟又何须言多呢？这一点倒很像他的表演风格，不屑张扬，稳重，内敛，没有哗众取宠和矫柔造作，却能细致入微，共鸣于灵魂最深处。
夜静更深，心里又想起了那出《杨家将》。虽然各个流派演来可谓大同之中存小异，可我却不敢妄言窥一斑而见全貌，至少建国的这一出是让我于小异之中领略了大不同。
其实，"金乌坠"三字一入耳，我就感到了他的嗓子的疲惫，想起网友们说他的病还没好，心底不免有些疼惜。好在他不属于那种卖弄嗓子，制造气氛的演员，即便是身不由己，我却坚信他的功力足以逢"凶"化吉，应对自如。
"见娇儿上马回雁门"一句的改动，心中暗自佩服奚先生高层次文化修养下遣词造句的能力，字字精炼，言简意赅。虽是散板，情却不散，意却不乱，眼前虽已穷途末路，但这浓浓的韵味中，老令公分明还是心怀着否极泰来的希望……
一个久经沙场，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向你倾诉他的凄苦境遇，向你倾诉他戎马一生的兴，衰，成，败。一股难以压抑的情感，一腔悲恨幽怨，尽在这"叹杨家"中迸发……
"大宋扶保"的慷慨激昂和"兵败荒郊"的英雄气短，唱腔的处理如此巧夺天工，起伏跌宕中是人物的几多无奈，几多寒心……
想起了金沙滩一战，想起了尽忠尽孝的儿子，人到伤心处，丈夫有泪又怎能不轻弹？"我的大郎儿"一句，幽咽近乎隐泣的唱腔，婉转而不缠绵，丧子之痛，心如刀绞，泪似夺眶而出，听来叫人柔肠寸断……
七郎搬兵，凶多吉少，想起了儿子的托梦，那是为人父从心底的"令人心焦"啊……
"那时我东西杀砍，左冲右突，虎撞羊群……"思绪随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鬼哭神嚎的战场，"盼兵不到，难以还朝"，不禁仰天长啸，怆然涕下，那是一种英雄流血更流泪的悲壮……
还有很多，我竟一时语塞……
演员不动心，观众难动情，情到至深处，无声胜有声。这样纯粹的用情行腔刻画人物，我想应该是京剧的境界，可惜这境界虽不比天上宫阙，却也少有人问津了。又想起那句话：心悟何须言多？既然建国已然将一腔情感入宫商，我想能听懂他的人，自然会心领神会的……
此情可待成追忆，今晚的一轮明月，叫人不胜怅惘……

本贴由楠楠于2002年1月09日12:37:37在乐趣园〖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