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高呼"男女平等"真实的写照了男女不平等一样，数年如一日高呼"振兴京昆"也同样真实的写照了京昆的日益衰亡。京昆是不是国粹，多言无益，争论自鲁迅即已开始；但是到了近代，由于某种心理的蔓延，京昆成为中华民族国粹似乎已经成为定论，京昆的衰亡代表了中华国粹的衰亡。这便上纲上线了，其实没这么严重。但是，京昆作为一个曾经红火的产业，衰亡总是可惜的。令人可敬的是，总有很多有责任感又喜欢京昆的人士热心而疯狂的工作以求拯救京昆于水深火热之中；但可惜的是，一来对京昆的衰亡的关键原因知之甚少，二来不知拯救京昆的关键之所在，做出来的事情难免文不对题了。
经济学家有言：做正确的事情永远比把事情做正确更加重要。
京昆为什么衰亡
新中国成立之后，有两个重要产业没了：一个是京昆，一个是妓院。但是政府改造这两个产业的方式有一点不一样。对于妓院，政府以种种说得出口的堂而皇之的理由将之全面取缔，不留一点情面，那也罢了，因为新中国成立之初，民众之穷是有目共睹，妓院不被官方取缔也因为有效需求不足而走向自我灭亡；但是对于京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对京昆的历史了解不多，有些话讲出来有点不负责任。批评可以，但是请大家不要上纲上线。 50年代以后，京昆界出现了几个变化。
其一，表面上来看，演员的地位大大提高了，从下九流一跃而成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民艺术家；但是京昆演员的目标也变了，从全力以赴提高票房收入变成了全心全意为劳动人民服务，这个转变表面上来看并没有太大的不妥，因为演员的服务观众仍然是广大的观众。但是细细一想，不对。提高票房收入可以作为演员事业成功的客观标志，但是以什么作为"为人民服务"的成功的尺度？显然，不再是京昆的受众，即观众。因为评价某某演员是"杰出演员"、"优秀演员"还是"普通演员"的不再是老百姓，而是文化部的主管官员。这样，演员的工作目标和取悦目标变为某些官员。这种目标和受众的分离是京昆走向衰亡的基础。
其二，演员在演艺事业上的竞争出现了蜕变。解放以前，演员和演员的竞争体现为提高票房收入，这是有益的，因为这是演技的竞赛。解放以后，政府要求文艺界人士尤其是京剧界人士要消除门户之见，因为大家都是为人民服务，不分你我。但是门户之见的消除显然压制了正当的技术竞争，大家你超我赶的劲头没了，反正都是人民艺术家，都拿政府津贴，何必辛辛苦苦和自己过不去？──和气生财。如果到此为止，尚不为无可救药，京昆不会走向二次辉煌，但是至少也不会衰亡。坏就坏在竞争的方向变了。
其三，京昆产业遭受重创，经营京昆产业的人才日趋减少。京剧30、40年代走向颠峰当然主要是演员的功劳，但是一批京昆界的职业经理人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没有好的演员，固然京昆振兴无望；但是如果没有好的职业经理人，振兴京昆依然是水中之花、镜中之月。由于解放后的演出不再以盈利为目标，因此职业经理人便无用武之处，不是以戏霸而被惩处，就是赋闲在家。
我宁可把京昆看成一个产业而不是一门艺术，因为研究产业相对简单一些，所受无聊约束少一点，同时研究产业有比较清晰的思路和系统的方法。从京昆产业来看，客体是观众，主体是从业人员，但是50年代前后，客体没有变，这表明京昆的衰落不是客体（观众）减少的结果，因此一定是由主体（从业人员）的演变而造成的。
京昆的生存环境 一些著名演员公开宣称，京昆的衰败是和其他媒体竞争落败的结果。这个结论当然是靠不住的，而且有推脱责任之嫌疑，徐晋如在他的文章中做了很好的论述。我在此引用这个例子，无非想说明两点：第一点，京昆圈子里的专业人士真的不懂为什么京昆在日趋衰亡，第二点，京昆不是被竞争打倒，京昆真的是输给了自己。
回顾京昆的颠峰时期，有几点是值得注意的：京昆不是为人民服务，演员的思想境界没有这么高，演员兢兢业业工作，建立个人品牌并且提高知名度，目标是提高工作收入，养家糊口；没有什么比养家户口的压力更加实在更加巨大了，因此演员没有办法不提高演艺技术。演员演什么戏，并不受限制，叫座就可以了；正如现在的流行歌曲演员，叫座便行，又何尝见过高唱党国赞歌的御用演员获得什么民间评价的。那时的演员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艺人，当属下九流，因此思想摆得正，干活卖力。
这样的环境下，演员的取悦目标只有观众。京昆受众和演员的取悦目标的一致性是京昆走向颠峰的基础。
文革期间不必多言。80年代以后，"振兴京剧"的口号越喊越响，活动越搞越多，然而京剧的振兴却是千呼万唤难出来。同样，这一段时期有几点值得注意。演员被赋予了很高的地位，皆以著名艺术家自居，一旦成为钦点著名艺术家，他的演艺生涯也就到了尽头；京剧振兴活动是消极的，走的是自上而下的路子，更多考虑的是"官方想要如何如何振兴"，而不是"什么样的形式是老百姓能够接受的"；振兴京剧没有走产业化的道路，走的是政府的路子。稍有经济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政府支出是最没有效率的。因此，80年代到90年代的自上而下的振兴京剧活动治标难以治本，却作为政绩成就一批官员。笔者认为，京剧振兴需要自下而上的推动，这种推动一定是来自京昆的产业化。
京昆演员的角色
电影《霸王别姬》中程蝶衣老娘（社会角色为妓女）带程蝶衣拜师求艺，戏班班主不答应。程母于是说，"敢情瞧不起我干这一行的"，戏班班主马上说，"谁瞧不起谁？都是下九流"。陈凯歌在电影里安排这么一句台词，其实再次为京剧演员点明了准确的社会身份，当然遭到了自诩身为社会名流的京剧界人士的强烈抗议。
和妓女同处下九流的时代毕竟一去不复返了，原因在于妓女目前不是一个合法的团体。但是突然之间，演员的身份被提得很高很高，艺术家的帽子满天飞起来。会演几出戏的青年演员被称为"青年艺术家"，偶尔演几出的老演员被尊称为"著名表演老艺术家"，数十年不事舞台演出的称为"艺术家"稍有不妥，改称"某派传人"，俨然是现任掌门。京剧演员逐渐都成为社会名流，成为京剧"雅"文化的传播者。
演员是艺人，从职业道德来讲，演员应该疯狂的演出，疯狂的创作。可现在不是这样。级别越高，演出越见凋零。够不上级别的每天一场，三级演员每周一场，二级演员每月一场，一级演员每年演一场。级别越高的演员岂不是技术下滑越厉害？岂不是越来越不知道观众喜欢什么？昔日的著名演员下午一场晚上一场，毫不懈怠，日日所想，只是舞台表演；今日之著名演员上半年一场下半年一场，日日所思，决无舞台表演。京昆之所以不振，从演员的角度来看，是被抬得太高了，他们的社会地位变了，他们的社会角色变了。唱戏的如果不唱戏，那叫不误正业。如果妓女被评为"国家一级妓女"，那妓女成为什么了？
政府是想振兴京剧，可是一帮著名演员可不想振兴。京昆逐渐走向衰亡，著名演员就逐渐成为国宝，而京昆一旦振兴，著名演员还不过是演员，活得或许比现在还辛苦。如此想来，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著名演员干出来的都是灭亡京昆之举！政府如果想振兴京昆，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减少行政干预，不要钦点著名演员，不要轻易授予"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专家"称号（那玩意儿实在不伦不类），不要授予级别，不要授予官职，不要给他们发特殊津贴，让他们轻轻松松痛痛快快当演员。有人说，那不行，人家好歹曾经是著名演员，有身份的人，干吗要这么辛苦的演出？其实呢，这倒不必担心。不演戏，他吃什么呀？除了演戏，他还会什么呀？ 发展京昆产业的思考 今年寒假（2001年元月）我回老家一趟，大开眼界。我到农村里瞧了一瞧，戏曲演出真是红火。那班子称为"草台班子"，一般在乡村小学的操场演出，票也不便宜，三块钱一张，但是真的叫座，人山人海。戏班子来自安徽，安徽人很厉害的，不种地了，出来演戏。那是地地道道的戏曲演员。也唱"堂会"：哪家要显个阔还个愿什么的，就独个出钱（800块钱一场），戏班子演给全村人看。
讲这个例子，不是为了让著名演员下乡赚钱，而是为了说明观众真的有看戏（而且是花钱看戏）的愿望。这就对了，表明市场需求挺到位的。但是并不是什么戏都叫座，30年代最叫座的戏，现在照样冷场。我看了草台班子的几出戏，没有不叫座的，词虽然写的俗，可是却有出采之处；我也纳闷为什么这么一个戏班演的戏全都是叫座的呢？班主说，他们擅长100出戏，可当地人只喜欢其中28出，因此其他72出就不演。主角演员一场演下来，得不到几个"好"，晚上一夜睡不着；自己认为最拿手的戏，观众不买帐，就不演。
这个例子是不是具有普遍性，我不知道；但是它所蕴含的启发却是深刻的。它从观众、演员和市场运作三方面表明了京昆产业化之路并非荒谬之言。但是做好京昆的产业化，需要几个好的条件。 需要政府的关怀。但是这样的关怀不是做官样文章，不是树立典型，而是创造良好的京昆商业环境，制定有助于规范和发展京昆产业的法律，比如说减税等等。政府另外要做的是打破现有京昆人才体制，免除演员级别之分，撤回"专家"、"国宝"的种种荒谬称号。演出面前，演员平等，演出之后，高下立分。总之，一切舞台上见。谁好谁不好，不用政府操心。
演员社会角色的转变。他不应该是著名专家，不应该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不是国宝；他就是演员，他的最高成就不是被评上几级演员，也不是获得什么官方大奖，而是获得观众的认可，获得娱乐圈的认可，有很高的演出收入。观众想看什么就演什么，什么戏叫座就演什么。一个演员如果演的戏没人爱看，长得又老又丑，演技又差，还在京昆圈子里混啥呀？别丢人现眼了。说得极端一点，京昆不是艺术，那也是混饭吃的一门手艺，其实就和学泥水匠、学计算机编程序一样。
关键在于京昆产业的市场运作，这需要好的环境、优秀的职业经理人。但是如果政府、演员的角色扮演对了，这便不成问题。政府的角色扮演对了，京昆的商业环境就好了，市场就会规范；演员的角色扮演对了，吸引观众就没有问题。这样京昆产业就是有利可图的。而商业的基本原则就是，哪里有利可图，哪里就有优秀的投资者和经营人才（职业经理人）。
结束语
文章写到这儿，我就控制不住思路了，总觉得不到位，并无酣畅淋漓之感。突然一想，不由泄气，想想这些举措哪一条是可行的？想着想着，写文章的激情没了。罢了罢了，扔笔罢。
本贴由梁洲新郎转贴于2001年9月10日22:05:50在〖袅晴丝〗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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