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一种对北路梆子的深情,我与那些可爱的民间艺人——当年走口外乡亲的子孙作别。

假期,我应朋友之邀结伴出游,驾车直奔内蒙古四子王旗的大草原。当驶到四子王旗以北的一个小村落时,暮然听见一阵悦耳动听的北路梆子唱腔。

当我们顺着马路驶进牧民居住的路边时,才发现原来是一户人家要娶媳妇,在蒙古包外搭了一顶极其简易的篷布台子,台子上面的戏班子正唱着北路梆子折子戏。一听一望就知道,这个戏班的成员无论是打板的、敲鼓的、打锣的、拉胡琴的还是唱戏的,都是纯一色的当地民间艺人。但他们的北路梆子却唱得很是地道。我们不禁停下车专心地欣赏起来。

只见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年草原汉子闪亮登场,他首先拿着麦克风自报戏目是《蝴蝶杯》,他说了剧中江夏县令的大段念白,以遒劲的喷口,真挚的情感,真切的吐字,把人物的身份、性格、内心世界刻画得细致入微,表演得绘声绘色,令篷布台子下边的观众站起身来拍手叫好。一会儿,田云山训子:“卢公子打死卖鱼汉,与你奴才何相干。”那声情并茂、传神感人、高亢激越的北路梆子唱腔,让我们看得听得真够过瘾,台下戏迷观众异口同声,鼓掌叫好。此时,我们一路远程的疲倦早已跑到九霄云外。

接着又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内蒙古大草原中年妇女开始清唱《金水桥》银屏公主的唱段。她皮肤黝黑,身板壮实,在她的唱念举止及表演上,我丝毫看不出艺术家优美的风韵,反倒像披满了草原的风沙、岁月的风霜。然而,她的嗓音很脆、很亮,底气也很足。她的清唱有板有眼,高亢嘹亮,并且还使用了很到位的颤音技巧,即便我们站在最后一排,也是听得声声入耳,字字传情,根本不像我们平时在农村听到的那些不规则的唱腔,给人以无限回味与遐想。

说老实话,从我当时亲身经历的情景,我的心情始终沉浸在北路梆子戏声的氛围之中,令我经久铭记,尤其是现场听的、看的、一路忆的、谈的都是北路梆子。一位祖籍忻州奇村的走口外老乡后代激动地告诉我说,改革开放后,父亲曾经带领他返乡探亲时,在忻县大礼堂亲眼观看了由老一辈北路梆子表演艺术家贾桂林、安秉琪、孙一清、董翠花、李月梅表演的《打金枝》,董福的《劈殿》,贾桂林、李万林的《金水桥》,孙一清的《十五贯》,翟效安的《寇准背靴》等经典剧目。我告诉他们说:如今家乡的北路梆子艺术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更可观的是1992年以来,杨仲义、成凤英、贾粉桃先后夺得了中国戏剧“梅花奖”。其中杨仲义以《杀庙》、《休妻》、《拜母》、《逃国》和新编大型古装戏《醒醉记》晋京以最高分摘了北路梆子的第一朵“梅花”。2007年他还成为北路梆子第一位中国戏曲学院毕业的研究生,所以北路梆子在整个唱念做打中吸收了现代歌曲的演唱方法和京剧、豫剧等剧种的行腔手段,使北路梆子演唱的艺术含量大为提高,可以说今天的北路梆子已经技高一筹了。可我绝对没有想到,在内蒙古草原上,竟然也能够听到如此曼妙动人的北路梆子声。我们一行索性坐在布台子下,边听戏边与这些民间演员和当地村民聊了起来。

他们告诉我,他们祖籍分别是山西的原平、河曲、保德县城,都是解放前祖辈们走口外来到草原定居在这里。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子告诉我,他祖籍是在闻名于北国的梨乡同川东社镇北河底村,几年前他还回过一次。几位民间艺人说他们这个民间戏班如此酷爱北路梆子,完全是得祖辈的真传。再说内蒙跟山西山水相连,民风相近,在四子王旗牧区还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北路梆子戏班。历史上,山西籍老艺人“十二红”刘宝山长年从北(内蒙古)唱到南(忻州),据传600里的戏路遍地都有“十二红”的戏台和看不完的戏迷。由此一些老艺人的后代就是居住在内蒙古草原上。比如,“十二红”刘宝山和他的兄弟刘玉山、刘旺山是集宁、张家口一带的台柱子,一位民间艺人告诉我们说:“十二红”兄弟三个的祖籍就是山西忻州忻口村。虽然是跨世纪的几代人相传,不少民间艺人和热心戏迷还怀念着他们,问询老艺人的家乡忻口在忻州的什么位置。

我从小就听家乡驮运梨果的老客商们说过,在大同得胜堡靠近内蒙集宁、河北张家口一代,山西北路梆子深受百姓喜爱。当年的高音调北路梆子《走雪山》唱腔,那时而粗犷激越,时而哀怨悲凉的声腔,不知陪伴了多少晋、蒙大地代代戏迷。但我还是未曾料到内蒙古草原人的北路梆子情结居然如此浓厚。我赶紧用相机把此情此景、所见所闻拍摄下来,有些细节也定格在了心中,然后怀着一种对家乡北路梆子的深爱,与这些朴实可爱的民间艺人和北路梆子戏迷作别。

返程的路上,眼看就要翻过大青山的时候,正好是正午12点钟,或许是上帝要安排我们在这里多尝一顿美餐,多交一些朋友,多进行一些交流。在一个餐馆前停下车后,热心的服务员热情地招呼着我们。老板一看车牌又听到我们关内熟悉的口音就主动地称呼我们老乡。饭店老板又是我们关内老乡,让我们倍感亲切。饭馆内放着李万林、任建华的《走雪山》经典的唱段,此时,美妙的曲调把我们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在饭菜还未上来时,老板似乎忘记了生意,坐下跟我们说起了北路梆子。这个50多岁的中年人说,他很喜欢北路梆子,上世纪80年代分别专程赶往集宁、大同观看了孙一清的《十五贯》,李万林、任建华的《走雪山》,精彩的表演终身难忘。他还告诉我们:“蒙古人草原上走,北路梆子不离口。”看来内蒙人比我们这个戏迷还要戏迷得多呢。我深深体会到,戏剧是人类追求正义的载体,是人类寄托憧憬的舞台,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京剧是国粹,北路梆子又何尝不是晋蒙之粹呢?我作为一个戏迷,一个崇拜北路梆子的忠实观众,衷心祝愿北路梆子民间艺术誉满晋蒙大地,让奔放豪迈的北路梆子唱腔,像黄河一样永远地流淌。

饭后继续启程,快到杀虎口的时候,我不禁也哼唱起了北路梆子《走雪山》曹玉莲的唱词:

“咱主仆逃出虎狼地,刀枪林里往前闯,我好比鲤鱼冲破千层网。曹玉莲打坐在中途路上,梦儿里我梦见官庄地,望不见二爹娘在那里,我强抖精神用目望,那是老爹娘,老哥哥,遂姑娘快走来往前跑,老哥哥随上。”

老曹福:“保姑娘去奔那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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